2000年3月,日本探险家关野再一次来到蒙古草原,一年之前他与这里的一处人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这一次他带上女孩普洁上次提到的礼物,在家中见到了普洁和普洁的外婆,普洁比上一次见面时的头发长了一些。
关野在家里迟迟见不到普洁母亲的身影,普洁的舅舅说是“进城去了。”
经过细问才知道普洁的母亲和外公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都去世了。
可是关野前不久才收到普洁的母亲寄来的贺年卡,关野一时间难以接受。
偶遇蒙古女孩关野
1999年10月,日本探险家关野在追溯人类起源的旅途当中,横越蒙古偶遇了年仅6岁、桀骜不驯的蒙古女孩普洁。
普洁年幼的身躯正骑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关野想要拍照把这一幕记录下来,作为他旅行日记的一部分,谁知被女孩拦了下来。
女孩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些冷漠,“不要靠近拍照,别过来!”。
不太友好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成为两人之间友谊的开端。
第二天,关野骑上脚踏车去往女孩居住的蒙古包,关野在门外呼唤了几声,才有人帮他将门打开了。
在蒙古包内,关野见到了普洁的家人,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外婆苏伦,外婆已经68岁了。
普洁全名普鲁希格,蒙古人的名字里都寄托了美好的寓意。普鲁希格的名字就意为周四生的天之娇女。
普洁还有一个表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表弟名叫巴萨,2岁。
外婆说他们一家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事情发生在三个月之前,他们家里丢了39匹马,被贼给偷走了,这对于贫困的牧民来讲一笔巨大的损失。
“要我们怎么活下去。”外婆苏伦说。
当苏伦问到偷马贼会被抓吗,外婆摇了摇头,“不会,晚上来偷马,清晨就消失了。”
普洁的家里有七百头羊、七只牛和二十只马。
这时普洁还没有到学校里读书,她的日常就是放牛羊,6岁的普洁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牧民了。
普洁负责早上赶动物们去吃草,牛比她的身高还要高。
不一会儿普洁骑马回来,向外婆说着路上听闻的趣事。
普洁说纳沙的家里出事了,他们家的普通马和骑乘马都不见了,那边发生过许多事情。
普洁向外婆形容说,纳沙家就是门外停着单车的一户人家。
这时的普洁对关野的态度还是冷淡的,对于拍摄她还是很不习惯的,也不希望摄影的人离她的马儿太近。
“要拍就走远一点,马会冲出去。”普洁说完转身离开了。
普洁喂完马又忙着将烧火用的木柴搬到了屋里,关野感慨普洁年幼却能干,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见到她,能学习到她身上的品质。
在蒙古包内,关野见到了普洁80岁的外公沙拉瓦卓,普洁的父亲去到乌兰巴托工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普洁的母亲去寻找丢失的马匹,已经去了一个月了。
现在普洁就和外祖父母、表弟四个人生活在一起。
“一分钟没看好这些动物,他们就会把蔬菜都踩坏,到时候我的麻烦就大了。”普洁主动和关野说话。
普洁还说,她觉得每天和这些牛羊待在一起一点出息都没有,她想要上学,她都不知道学校里面在教些什么内容。
普洁此时最希望的事情就是能够去上学,毕业之后她想要做一位老师,因为她想要念书给大家听。
这一天普洁的母亲回家了,普洁的母亲叫爱登奇美,她32岁。
她面露笑容,回来就马上把小孩子抱到了怀里。
普洁不是一个容易表露感情的孩子,她一直很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见到母亲回家后的普洁再也难掩心中的喜悦之情。
只不过母亲的这一次远行没有将丢失的马找回来,在丢失的那些马当中,也有普洁最喜欢的一匹小马。
爱登奇美刚刚到家就又忙活起来,她上有老下有小,是家中的顶梁柱。
她一边擦拭着碗一边说,这一路寻马的时候,有时候睡在郊外,幸运的话能够寄宿在别人的家里,不多大多时候还是要睡在外面。
一路上爱登奇美吃了很多的苦,外面天气寒冷她也没有拿着毯子,就拿外套当被子。
爱登奇美说起普洁一年之后就可以去读书了,母亲和外婆对于普洁去上学是非常支持的。
“她一定会对很多事情有兴趣。”普洁的母亲说,她希望女儿可以比她生活得更好。
普洁的外婆也说,“受教育很重要,不受教育将来就会很辛苦,最后就会过得毫无意义。”
在普洁外婆的概念里,接受教育比仅依靠放牧来维生要好得多,而且牧人的数目正在不断减少,普洁年纪还小,能够接受教育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念书才会有好的前途,外婆年纪大了只能够一辈子捡木柴生火,普洁可以寻找另外的出路。
时间到了10月中旬,牛羊需要赶到冬季牧场,但是普洁家因为丢失的马匹还没能找回来,搬迁的事情只能先搁置。
这一天暴风雪突袭,动物们只能在寒风中受冻,其实普洁家有为牛羊们准备取暖的地方,无奈此时家中只有普洁一个人,她没有足够大的力气将牛圈的棚子盖起来
普洁家的录音机坏了,在此之前外婆已经维修过很多次了,这是他们家唯一的娱乐方式。
门外的积雪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关野堆起了雪人想着逗普洁的弟弟巴萨开心。
关野想要为一家人拍一张全家福,此时普洁对关野已经不再有那么强烈地排斥情绪了。
外婆给普洁换上了具有蒙古特色的服装,对他们来说是对于这次拍照的重视,一家人很少照相,都显得既开心又有一些拘谨。
拍完照的一家人又要开始继续之前没完成的工作了。
普洁的母亲牵来一匹白色的骏马,打算将这匹马作为礼物送给远道而来的关野。
关野有过骑马的经验,他立即上马在周边骑了一圈,这是一匹非常乖的马,关野体验很棒。
只不过路途遥远,关野没有办法将这件礼物带回日本,只能暂时拜托普洁一家人来养。
普洁家的马之前被偷走了很多,可是热情好客的一家人依旧愿意将马送给他们的朋友,而且送给关野的这一匹对于普洁来说很重要,是普洁骑了很久的一匹。
“这是你的马,真的没关系吗?”关野问,普洁摇摇头,没关系还有很多匹马可以骑。
关野马上要回日本了,临走的时候他问普洁想要收到什么样的礼物,下一次想要从日本带过来一些礼物作为回礼。
普洁想要电脑,想要用电脑打电动游戏,这大概是出乎了关野的预料,普洁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小女孩。
在关野将要离开的时候,普洁一家也要搬去冬季牧场了,尽管他们没能找回丢失的马匹。
一家人忙着搬家的事,需要把他们住的蒙古包拆除搬走,蒙古包的门是门面,需要特别注意要保护好。
普洁的外婆再一次拿出暖壶和饭碗请众人喝茶,当关野问到看见外国人会不会不习惯时,外婆表示经过几次她已经习惯了,她非常高兴已经把关野一行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明年一定还要再来喔,好吗?”普洁的外婆和关野立下约定。
关野答应说第二年的春天会回来,外婆随即说,春天是小羊出生的季节,到时候就会多了很多新生的小羊了。
这一次关野和普洁一家人郑重告别,普洁的家人也答应会帮忙照顾送给他的那匹小白马。
关野第二次来到蒙古草原
转眼时间来到了新世纪,2000年的春天,关野按照约定回到了蒙古草原。
在新年的时候,普洁的母亲爱登奇美曾经给关野寄去了一封信。
她在信的内容中写道,他们一家人都过得很好,问关野有没有平安地回到日本,还告诉关野他的那匹马也成长得很好,普洁这一年就可以上学了,她也很想念关野这个朋友。
在信的最后,爱登奇美表达了自己最真挚的祝福,希望关野和他的亲友都可以健康快乐。
几个月之后,关野终于可以再次见到他的这一群远道的朋友们了。
普洁正在和一匹小狗玩耍,她还记得关野,弟弟巴萨也长高了一些,关野到的时候只有姐弟二人在家。
关野问普洁的父母去哪里了,普洁回答外婆出门去放羊了。
等待了一会,羊群回来了,这次关野见到了普洁的舅舅赛金,他继续问普洁的母亲怎么没有回家。
赛金舅舅神色低沉,不一会儿才说,她进城去了,也许晚上才回来。
这时外婆也回了家,她骑着马看起来满是活力,见到关野再次回来她很高兴。
关野再次说起普洁母亲进城的事,外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等待了一会说,“她死了,不在人间了。”
普洁的母亲从马上摔下来,然后过世了。
当时普洁母亲的朋友生病了,普洁的母亲前去探望,她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普洁母亲自己骑了一匹马,还带着另外的一匹马。
马踩在冰上滑倒了,普吉的母亲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另外一匹马从她的身上踩了过去。
当时普洁的母亲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感到背部有些痛,她爬起来继续上马回家了。
直到新年的时候,一家人准备去亲戚家拜年,爱登奇美就感到背部的疼痛加重了许多,家人赶忙呼叫救护车。
结果救护车当天没有到,第二天接着给医院打电话依旧没到,第三天仍是这样,迟迟不见救护车的影子。
百般无奈下,普洁一家人决定叫计程车把爱登奇美送到医院,那个时候距离普洁的母亲从马背上跌落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经过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爱登奇美送到了医院,却遭到了医院的拒绝,原因是爱登奇美没有交过医疗保险。
蒙古在那段时间从共产经济转换为市场经济,医药服务也不再是免费的。
普洁的母亲爱登奇美被医院拒收的那天就过世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人死后不能多说,只能说是他们进城了。
普洁和母亲关系非常亲近,骑马也是母亲教给她的,爱登奇美的脾气很好,经常陪普洁一起玩,她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普洁的外婆给关野看了爱登奇美的遗照,在旁边还有一张普洁外公的遗照。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普洁家里就有两位亲人离开了人世。
除此之外,普洁家在维持生活上也遭遇了很大的困难。
1999年到2000年间赶上了特大暴风雪,也由于暴雪肆虐,高原地区遭到严重破坏。
两年的时间里,575万只牲畜死于饥寒交迫,相当于蒙古牲畜的十分之一。
地上没有足以过冬的牧草,食物不足导致蒙古的牲畜接连丧命,公社里也没有储存的干草。
这样的环境条件给普洁一家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贫瘠的地上没有一处可以吃的草,饥饿加上寒冷,牲畜的身体条件变得很差,有些甚至都没有办法自己站立起来。
供牲畜食用的干草并不是免费的,然而普洁一家人根本支付不起太贵的干草。
普洁上学
2000年3月29日,这是普洁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天,她要去上学了,她离她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普洁第一天上学,她非常开心,她精心打扮了自己,还在头上佩戴上红色的发饰。她的手里拿着新买的文具。
“当上老师就不必骑马啦。”普洁开心的说。
普洁上学的时候就会寄住在城里亲戚的家。
普洁上学的地方叫贝扬查麦小学,这所小学把全部的学生分成了两个班,小学本应该是在九月份开学的,但是在正式开学之前他们会有三周的先修班课程。
这三周的课程老师会先教小朋友如何拿笔和基本礼仪,普洁坐在了课堂的第一排,她的开心从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普洁的舅舅送她过来上学的,舅舅也非常开心,把普洁送去课堂之后,他又出门去买了糖果,为了庆祝她上学。
舅舅似乎已经等不到普洁放学再送她糖果,他迫不及待地把糖果送到了普洁的教室里。
普洁上学的这一天,也是她的母亲扫墓的日子,普洁放学回来,外婆和舅舅正要去母亲的坟前祭奠。
普洁也要跟着前去,却被外婆赶了回去。
蒙古习俗规定子女三年内不可以去扫墓,要等到三年之后,也就是普洁读到三年级才可以去扫墓。
外婆讲如果孩子前去看望,母亲的黄泉路会走不下去。子女一哭就会哭成泪海,父母的灵魂就无法离开人世。
外婆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投胎转世。
2000年5月,天气终于转暖,牲畜们有了吃的,下了很多小山羊和小绵羊。
“很多,可能还会再生十头”,普洁的外婆说。
普洁家今年多了30只羊,其中还有8对双胞胎,普洁的牧羊工作已经非常娴熟,抱着小羊找到它的妈妈喝奶。
关野这次回来带回了上一次拍的照片,其中有很多普洁和母亲的合照。
经过一年的时间,普洁改变了她最初的志向,她想要学习日文,她的理想职业变成了口译。
普洁的梦想超越蒙古高原延伸到日本,她会实现外婆的心愿,离开蒙古。
普洁去世
2004年7月,关野再一次来到蒙古。
这一次是长大后的巴萨在欢迎关野,外婆苏伦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普洁过世了,她是在回家途中发生交通事故,意外去世了。
普洁去世的第二天就是她的毕业大考,12岁的普洁没有等到毕业就过世了。
可怜的小普洁,从桀骜不驯的小骑手终于对外面世界有了向往的时候,却不幸的离开了。
这位生长在天地之间的精灵最后还是回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在社会巨大的变迁中,每一个个体与家庭都失落了太多,不仅是丢失的马匹、饿死的牛羊,还有父亲的一去不回、母亲与外祖父的死亡、普洁梦想的消逝。市场经济的变迁让牧民手足无措,他们成了最使人痛心的牺牲品。
在种种真实的悲剧发生后,生活并没有停止。巴萨长成帅气的男孩,也学会了骑马;白发苍苍的外祖母双手合十,也许在为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祈祷。
本该绝望的人,却于苦难中真诚地舔舐和守护美善。
在痛苦的失落后,这蒙古草原上的世代牧人依然抱一颗纯洁之心,虽然无奈,但是却不因悲剧而失去善良和坚韧的本性。
他们始终执着守护内心的纯与真,不愤恨,不绝望,只会宽恕,只会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