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做。“不当医生不知道病人多，不做善事不知道中国需要帮助的人多。”
作者：一博
来源：荐见美学
讲个故事。有着强烈的魔幻味道。你们上班路上看。
一个开羊肉馆的小老板，因为生活的一些变故，走上了乐善好施的路，却又阴差阳错成了家喻户晓的“慈善家”。
这位可能是中国名气最大同时也最穷的慈善家，花光了自己全部的钱，不储蓄也不买房，在青岛海边拉来一个集装箱，一家三口住在这里面。
可这不影响全中国需要帮助的人都慕名而来，天天有人聚集在他跟前，寻求帮助。这个打开了一个魔幻“魔盒”的慈善家一头乱发，无可奈何地说，“不当医生不知道病人多，不做善事不知道中国需要帮助的人多。”
1、
他叫王明殿。
求助者千里迢迢从宁夏、大连等各地，聚集到王明殿在青岛开的羊肉馆里和他住的集装箱前。
在一间木板搭起的接待室里，土炕上一天最多并排坐过12个人。
王明殿说，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他说自己把他们全招来了。
问及他们是如何找上门的，求助者说“我拿着报纸，你看”，上面印着王明殿大大的头像和标题“慈善家”三个大字，内容是他10年来捐资助学上百万元的报道。
每来一个求助者，都被王明殿用“正”字的一画记录在册，两年时间，写了127个正字，接待了600多人。王明殿快承受不住了。
单靠一个羊肉馆的生意，根本资助不了那么多求助的人。王明殿心软，“只能跟他们讲道理，讲怎么生存。一讲讲一上午，天天讲，做通工作。”每天同一段开场白，磨破嘴皮子地说了无数次：“今天呢，咱们来自五湖四海，临时凑了这么个破家庭。我说大家都是来求助的，我没有那么多钱帮你们，大家吃饱了饭，喝点酒，还要靠自食其力，回去依靠政府。”然后给他们每人300元路费，劝他们回去。
更多人没那么容易轻易放弃。一位从辽宁来的母亲，说孩子得了白血病，去一次医院要3万元，能借的全借了，实在是没有钱了，求王明殿帮他。王明殿说自己“上哪找那么多钱去”，除了每年要捐资助学以外，根本没剩下多少。他劝这位求助者，说她当地有政府，有红十字会、民政局，这病在青岛他真的帮不了。
王明殿给了这位母亲1000元路费让她回去，对方接过钱摔到地上，说她不是为了这点钱来的。随即，她抓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掰断后用锋利的木尖割手腕，吞筷子，用头撞墙，嚎哭着喊：“王明殿，你这个大骗子！没有钱你当什么慈善家！”
王明殿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他也跟着大喊：“哎呀我的亲娘哎，真是要了命了，要了命了！”众人报警后才平复。
大多数来求助的人，都是满怀希望地来，失望落魄地走。
很多人离开时，都是哭着走的，他们哭，王明殿也跟着哭。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最远的一位求助者，是一个从宁夏坐绿皮火车来的女孩，拄着拐，只有一条腿。她希望王明殿能给她8万块钱，换个假肢。在接待室里坐着哭了整整一周，最后依依不舍离开时，王明殿只恨自己没钱给她换个假肢。
他都快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做一个慈善家了。他突然发现他被“慈善”绑架了。
2、
王明殿原本是青岛崂山区东韩村的一个木匠，一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农民。有一年，他的二叔开了个化肥厂，向银行贷了15万。村里只有王明殿上过学，就由王明殿写了一个收据。结果，二叔的化肥厂黄了，15万成了巨债，银行算在了写收据的王明殿头上。
他成了携款外逃的通缉犯。一跑就跑了十年。十年后，被抓住了，在崂山看守所关了几十天，查不出啥问题，又被放了出来。但他“通缉犯“的名声在村里却传开了。王明殿觉得原来的乡里乡亲都在用看坏人的眼神看他。
有次，母亲对他说：“你要行善积德，不要忘了前屋婶子给过你块馒头，后屋奶奶给过你块点心。大家对你慢慢就改观了。”
王明殿觉得母亲讲的道理很实在，所以一开始便报着感恩的心，想做点好事。谁能想到，这就成了木匠通向慈善家的开始。
当年，村子穷得没有水泥路，王明殿把外出打零工攒下来了5万元，全部拿出来修路。很多淳朴的村民为此领情，表扬他为大家做了好事，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变。这让王明殿觉得很“高兴，舒服，比吃什么好饭都舒服。”处处都要做好事帮助别人的人生，开始了。
1995年，40岁为了讨生活的王明殿，去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采购苹果。在与一家农户谈采购价时，这家孩子挥着一张纸跑回来了，他兴奋地喊道：“娘，娘，我考上大学了！”王明殿看他像看到状元一样，替他们开心。可没想到，这家的女主人，用手揪着自己胳膊上的皮，红着眼发怒问道：“孩子，哪来学费？你在要你娘的命吗？”孩子很懂事，马上收起笑容说：“娘，我不是要上大学，我是叫你看看通知书，高兴高兴。”母亲一把抱过孩子哭起来了。
王明殿震惊了，他从兜里掏出东拼西凑的3000元采购费，让他们拿去报名，留下地址说以后上学没钱了再去找他拿。王明殿认为自己背债跑了十年，就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学，“我就认自己看清的事，绝不能把我没文化的苦再演变到下一代去。”王明殿说。
后来，王明殿开始资助更多因上不起学的孩子。最早，他为临朐九山镇的八一希望小学捐助了7万元用来修教室，7万元添课桌椅，资助附近所有失学儿童返校。校长得知后，把学生都集合起来，让他们给王明殿敬队礼，戴红领巾。
孩子们一口一个王老师地喊着，王明殿说自己“心情就好像悬空了一样，这了不得了，没想到是在叫自己。才念过两年书，就成了老师，这荣誉太大了。”陆续几年下来，王明殿几乎拿出自己做生意的全部所得，帮助了600多个失学儿童上学，资助多所学校80多万。
为了捐赠更多的钱，王明殿开了一家羊肉馆，还开了三家公司。生意最好时，一年能进账几十万。从那时起，他给自己的储蓄账户，设置了一个两万元的封顶，超出部分全部捐出。他说，“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攒多了也没啥意义，还要时刻担心别人来偷、来抢。”
他贷款买了一辆三菱吉普车，没事了就开车去资助的学校溜达。路上只要看到有老人挑着担子，或者扛着柴火走，他就会立刻把车停下，给他几十元钱。很多老人会被吓一跳，问他为什么要给钱，王明殿就说一句：“因为我上辈子欠你的。”不等人家反应过来，他已经开车走了。
捐助老人，捐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到后来，他连派出所也捐助。在路过当地派出所，得知他们连一辆警车都买不起，遇上偷羊偷牛的，警察还撵不上小偷时，王明殿一次性捐了20万给警局置办了一辆警车。“因为这辆车，他们破了好几个大案。”王明殿说。
以前是有困难找民警，现在是有困难都找王明殿。离婚的来了住在羊肉馆的接待室不肯走，打架受伤的来了要他给一点医疗费，王明殿成了远近闻名的好人老王。
“老王是个好人”。人们开始都这么说。
3、
2005年3月5日雷锋纪念日，青岛市委发起了一个寻找雷锋塑像的活动，结果找遍全青岛，只有东韩村小学有一个。
那个记者到学校采访，老师说塑像是王明殿送的，为了教育孩子们要有雷锋精神。老师还说王明殿不光送雷锋像，还做了一堆捐资助学的好事。
媒体顺着往下寻访，发现了这简直就是他们要找的“活雷锋”。然后就这样把王木匠所有做过大大小小的善事都挖出来了，当地日报连续发了6个整版，报道住集装箱的“百万富豪”。
2007年1月，中华慈善总会授予王明殿“中华慈善事业突出贡献奖”，还邀请他到北京的人民大会堂领奖。
一夜之间，王明殿成了名人，被竖成了标杆。他收获“感动山东十大人物”“山东慈善之星”“山东十大新闻人物”“感动青岛十大人物”等众多荣誉。全国各地的记者来了，王明殿“到处上电视做节目，领奖，作报告，演讲，成天光说话不干事。”
名气来了，跟他一起做生意的人却都走了。再找人谈合作时，对方说他：你是大善人，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没有回扣，自然没有人再愿意跟他做生意。短短一年多，王明殿的三家企业全部倒闭，只剩一家羊肉馆支撑。
再到后来，连羊肉馆附近的路被车压坏了，王明殿都拿不出钱来修，眼看着生意江河日下。
另一边，上门求助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在两年时间接待了600多人后，王明殿干脆往集装箱里一躲，再也不肯出来，由他的孩子每天在外边通风报信。
有一次，躲了一天的王明殿想要出去上厕所，他给孩子打电话问情况，孩子说：“爸，你可千万别出来，昨天那拨人还没走，今天又有更多的人来找你捐钱了。”王明殿赶紧缩回屋，关紧门，挡严窗帘，大气儿也不敢出。
又憋了两个小时，实在憋不出了，一开门就让人给堵住了。“哎呀王明殿，可算找着你了，这下有救了。”一对河南的老夫妇像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可王明殿顾不上搭理他们，急着去上厕所。老夫妇揪着他不撒手，王明殿说“你们放心，我尿完了一准儿回来。”
从厕所出来后，王明殿把这对老夫妇领到羊肉馆里，招呼他们吃饭。进了接待室，指着一屋子人对他俩说，“你瞅瞅，这屋有9个人，除了我，剩下的都是跟你们一样，来找我捐钱的。”有的是自己得病看不起的，有的是孩子结婚没钱的，还有的是膝下无孩老无所依的……
王明殿倒了一碗酒对一屋的人说：“我王明殿没本事，真的是帮不了你们，让你们大老远地空跑一趟，对不住了，这碗酒算是我赔罪的。”说完把一碗酒干了，每人发300元路费，让他们回去。
那些耳边熟悉的话，又响起来了，“王明殿，你真是个大骗子，电视台也是个骗子，报纸也是骗子，你们全是骗子！”还有更不堪的脏话，也一起喷了过来。王明殿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一个道理：“我可算知道了，天底下可怜人太多了，不是我一个王明殿就能救得了的。”
等这些人走了，他店里伙计说，快把那些锦旗和荣誉奖状都烧了吧。都成骗子了，还挂它干什么？他开始抱怨，宁愿这一切全都不曾有过。
王明殿有点无法分别，那些用他的好名声绑架了他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肯定，都是可怜人。可这次他觉得自己似乎比他们还要可怜。
4、
日子一天天过，上门“索捐”的人数还在增长。
“我亲娘，这可怎么办？”王明殿冥思苦想，想到了再次通过媒体发声。他说：“我希望大家一般不要到我家去，找我聊聊天可以，求助，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请给我一个安稳的生活，用心去挣钱，这样我才能帮助身边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你看，我一看到门口有背包就不敢回家了，那是多么痛苦。”
而这次的呼吁发出去之后，微弱得像雨滴落入大海，该来的人还是来，一个都没少。王明殿逐渐变得麻木，“心肠被逼得也越来越硬。”后果更严重的事情还在持续发生。
有一次，几个在羊肉馆吃饭的人喝多了酒，向店员索要王明殿的电话，被婉拒后大打出手，把饭店砸了。王明殿回来后，看到饭店大门被砸烂，玻璃全碎了，店内桌椅板凳横七竖八歪倒在地，一片狼藉，眼里噙满泪水，向赶来现场的记者表示“很心寒”。
还有一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的男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有人要花4万元买你一条腿，我们查了查，你是个大好人，我们不忍心割你腿。这样吧，你给我们寄两万元钱来，破财免灾吧。”王明殿不肯，结果电话里最后传来一句：“那我们就干活了。”吓得王明殿又赶紧报了警。
“也不知我命里犯了啥，这辈子尽做些祸害自己的事儿。”他皱着眉头，脸上皱纹纵横。但天灾人祸还在继续。2012年，临朐县遭台风重创，多个村子受灾严重。王明殿坐不住，决定再次出面帮助受灾群众。
临朐受灾当天，王明殿在自己的羊肉馆里举办了一场募捐晚宴，他带头捐出1000元。捐款从下午3点持续到晚上8点，很多人像坐流水席一样，捐款然后离去。一天下来，共募捐到善款1万5千元。
第二天一早，王明殿便带着善款赶往了灾区，参与抗灾救灾。几天后，王明殿拖着疲惫身体地回到青岛，等待的他却是舆论群起而攻之的质疑。有些人说他住集装箱是在做秀，怀疑他募捐的动机；有些人说他沽名钓誉，为了继续出名，什么都做；还有人质疑他，为什么只捐临朐，为什么不捐印尼海啸，为什么不捐给慈善机构支配？
王明殿通过媒体较真的一一回应，如果他住集装箱是做秀，那欢迎所有的老板都住集装箱，把省下来的钱捐了；他说自己捐助的人都是他身边能看见的，自己力所能及的，觉得可怜就一定捐钱帮助；至于“印尼海啸”“红十字会”“微尘”，他不懂，也一概不知，就没有捐给这些地方……
王明殿已经很累了。
但糟糕的情况还没有下落到底。一位基层干部，公开在某次会议上发言说：“王明殿就是出风头，谁也别宣传他。”很快，相关部门传出消息，说王明殿的饭店属于非法建筑，应该立刻拆除。再后来，有人来量了地，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王明殿打算如果这里被拆了，他就在旁边搭个帐篷，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下场。另外，他每月300元的“劳动保障”款也被停发了，“钱不在大小，却是个规矩。”他去找相关部门理论，对方质问他那么有钱，还少这几个？
痛苦的王明殿，最后又明白了一个道理：“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就和打造品牌一样，社会上把一个榜样树立起来了，他还是要继续做善事，做榜样，如果人们都不去维护他，把他累倒了，就没意思了。”
不久后，他便又藏起来了，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一藏十年。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逃亡。
第一次是因为被通缉逃亡的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