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咵……呲咵……呲咵……”深夜，一阵刺耳的铁锨铲水泥地的声音，把正酣于美梦的我惊醒。亮灯一看，时间不到三点。什么人不睡觉，大半夜吃饱了撑的！不由心中十分气恼。
打开窗户，院子里，树影憧憧，灯光昏昏欲睡，那位骨瘦如柴的男人，正把塑料筒的垃圾往气滚车里装。原来，他趁无人的时间来打扫卫生。无论天晴下雨，只要不是瓢泼大雨，我都会听见那刺耳的声音，甚至“滴答……滴答……”的雨声混合着“呲咵……呲咵……”声一起传来，仿佛远古的打更。
刚把新房装好那年，我打工去了湖北。正月说走就走，新房还没来得及收拾。
大姑子给找了个做卫生的人把房子收拾后，老公跟女儿把租房里的家具并一切应用搬了过来，就算搬新家了。
半年以后回到家，我却见走时好好的新房，一片狼藉。大姑子说没个女人在家，家都不成家了。而我却有些责怪那个做卫生的人，以为他欺无人在家偷懒打马虎，混了钱去。有天晚饭后，一个又黑又瘦又矮的老男人敲开我的门，眼神一愣一愣的，一股浓重的汗味令人恶心。我奇怪，男人居然有他这样的身高？真是枉了男人称谓。他说来收卫生费，每月每户五块，钱不多，立即找给他。接过钱，讨好似地说我的新家是他打扫的，原来就是你啊？正愁找你不到呢！心里一股无名火直窜，但强压了下去，心想，不跟这样混钱的人一般见识。
我陪女儿重庆集训美术半年，一个月回家一次，他每次晚上很准确地来敲门收卫生费，也许他看见我家有灯光。可是，过年的时候却说我欠他几个月的卫生费，我压在心头的那股存垢一下子冲了出来，不是给不起，而是我感觉此人太爱钱了！每月照收不误的卫生费，如今却说我欠费，这不明明把人当傻瓜？一个说每月都给了的，一个说他记的帐上分明没有给，两厢争执起来。
老公在卧室里睡觉，嫌吵闹了瞌睡，顺手抓一把零钱塞给他，他拿着钱就溜了。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又是他，我更生气了。心想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给了钱还脱不了爪爪！
他举着手里的钱说给多了，把多余的十几块递给我。我愣了，不知说什么好……
美术集训完女儿回校继续上课，厌学的她上学时老是磨磨蹭蹭，本来就要迟到的她，出门后又返回来拿东西；我紧随后面看她搞啥名堂。那些日子里她不好好学习已让我不知所措，我们之间随时有状况发生，见她似乎慌慌张张寻找什么，我才想起她提出去的书本没在她手里，问她说放在楼梯间出口处，现在不见了。
我心里那个急呀，浑身像装满火药的油桶，一下子给点燃了。随手操起放在过道的扫帚给她一顿猛打。院里早起的人都走过来看究竟，关心下为什么打她。我痛骂着，道出读书的人连书都搞丢了，根本不像要读书的样子。人们说也许书被捡垃圾的拿走了，但大家猜，捡垃圾的人也不会把新书当废品，书肯定还在，但不知在谁手上。
有人突然想起，说打扫院子的老头才经过这里，也许书是他捡走了。我急忙去他经常休息的楼梯间，一股汗味混着旧物的味道扑鼻而来，楼梯间里放一个旧沙发，靠墙还横着两张旧层板，还有一些可利用废品，而他，正在哪里清理废品。
一问，他说书是他捡走的，怕过路捡垃圾的拿走了，手一指，我就看见一个方便袋里的几本书正是女儿的，放在旧沙发的旁边……
直到这时，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连连说着谢谢，也为以前对他的成见深感不安。为表示我知错能改，后来见到他我会主动招呼，在他没事时还聊聊天，问往天帮他扫地的女人为何不在？他说那是老婆过世后又找的女人，他包了几个小区的卫生，忙不过来让她帮忙，她嫌跟他一起受苦，就跟了别人。我哑然，真后悔触到他痛处。
白天，偶尔见他把拣来的废品作捆扎清理，每到半夜总是听见那刺耳的“呲咵……呲咵……”声，我疑怀他是不是像《百年孤独》里面的失眠患者一样，只知道干活，不休息？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院里的枇杷树花开了又谢，果子青了又黄，气温低了又高，高了又凉……时光就在他白天清理废品，夜晚收集垃圾的“呲咵……呲咵……”声中过去，猛然发现又过去了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