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分类标准意在改变信托业过往核心业务模式，将信托业务分为资产服务、资产管理、公益慈善三大类25个业务品种，但新业务的定义是粗线条的，且缺少相应配套机制
文｜陈洪杰
编辑｜袁满
如果询问信托公司的人员这两年他们在忙什么，得到的答案无外乎两个：忙着处置不良，或试水新业务。
当下信托业实际风险率水平多高？官方并未披露相关数据。有数据显示，根据124位信托从业者中大多数受访观点，信托资产实际风险率水平为5%-7%。真实数据可能更高。
《财经五月花》统计近60家信托公司2022年报发现，大部分的固有业务不良率较之前有所上升。其中，建元信托、雪松信托、民生信托、吉林信托、昆仑信托、万向信托等固有业务不良率已经超过50%。
需要注意的是，信托公司通常在每年4月底披露上年的财务数据。但截至2023年6月21日，仍有北京信托、新华信托、长安信托等一些信托公司仍未公布2022年报，四川信托依然还处于重组之中，进展缓慢。市场对上述信托公司的风险水平的看法也不乐观。
来源：信托公司2022年报；
整理/《财经》记者：陈洪杰
与此同时，信托公司展业面临重塑。随着6月1日开始实施《关于规范信托公司信托业务分类的通知》，信托业务的主营业务分成资产服务信托、资产管理信托和公益慈善信托，这被视为回归本源之举。信托业面临的主要风险也将由信用风险转变为受托管理责任风险。
但上述新分类中各类业务的定义是粗线条的，且缺少相应的配套机制。例如资产管理信托还未发布实施细则；服务信托未得到相应制度和场景等方面的支撑；慈善信托发展的“瓶颈”在于慈善法和税法的不衔接，从而出现不确定性。“在每项新业务中，信托公司都有发展空间，但也面临不少制约。”多位行业人士称。
另外，信托行业面临激烈竞争，大资管行业同质化竞争严重。信托产品在收益率上的优势也和银行理财等其他产品的回报缩小。《财经五月花》发现，一些信托公司2022年已结算的集合信托产品收益率在5.5%左右，甚至部分公司的集合信托产品收益率低至3%以下。
“信托公司过往的竞争优势体现在非标领域，随着资管新规的实施，非标业务可持续性不强，信托公司需要打造新的竞争能力和优势，诸如固收类资产获取能力、资源整合能力等，强化市场地位。”资深资管研究员袁吉伟表示。
建元、雪松、民生、吉林等不良率超50%
信托公司的业务通常可以分为两类：信托业务和固有业务。固有业务是信托公司的自营业务，指信托公司使用自有资金贷款、租赁、投资、开展存放同业、拆放同业等业务，并从中获得利息收入与投资收益。
绝大部分信托公司每年都会披露固有业务的资产质量情况，但近年来该业务不良率在增加。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末，建元信托、雪松信托、民生信托、昆仑信托、吉林信托、万向信托等固有业务不良率超过了50%。
进一步来看，由安信信托改名而来的建元信托固有业务不良率为100%。这也是近期上海证券交易所对其2022年度报告信息披露监管问询函的重要问题之一。
5月31日，建元信托回应固有业务时称，从交易对手过往履约能力来看，鉴于存量贷款和债权投资的交易对手以中小企业为主，受宏观经济下行影响较大，自2018年底陆续发生违约的情况，而且违约情况未发生实质性好转，上述贷款、债权投资本息逾期天数在720天以上。
“一般而言，会将金融资产按逾期天数划分为以下区间：未发生逾期、逾期90天以内、逾期90天以上；对于逾期90天以上的金融资产违约概率判断为100%。”建元信托称。
近日雪松信托披露的2022年报显示，亏损1.48亿元，其固有资产的不良率高达71.13%。6月14日，原中国银保监会江西银保监局官网发布罚单，对雪松信托相关高管进行了处罚。罚单显示，雪松信托原董事长林伟龙在任职期间，该公司存在向“四证”不全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提供融资、信托项目管理不尽职致使信托财产受到损失的违法行为。
另外，雪松信托原总经理钟镰斧也被处以处罚。“钟镰斧在任职期间，雪松信托存在违规向地方政府提供融资及接受地方政府承诺函担保、信托计划投前调查不到位导致信托财产受到损失的违法行为。”
民生信托在2022年末归母净利润亏损为39.74亿元，固有业务资产不良超过45亿元，不良率达65%；净资产为24.63亿元，净资本为-18.99亿元。
天眼查显示，近日，民生信托新增一则股权冻结信息，被执行人为武汉中央商务区股份有限公司（民生信托股东），冻结股权数额53.7亿余元，冻结期限自2023年6月1日-2026年5月31日。
吉林信托固有业务不良率也居高不下，这与其掌舵者有较大关系。2023年5月，吉林信托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邰戈因受贿、贪污，以及滥用国有企业人员职权等违法行为，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邰戈已经不是吉林信托落马的首位董事长。在邰戈之前，吉林信托已连续有三任董事长落马。
一位行业资深人士称，上述固有业务不良的飙升主要是与当前经济社会领域的风险暴露有很大关系，一方面是固有业务因房地产等风险暴露而导致资产质量下降；另一方面，也存在信托业务风险向固有业务传导，而推升了固有资产不良率。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还在于加快推进不良资产处置。
一般而言，信托公司在提供融资款项时，要求融资方提供相关的抵（质)押物。一旦出现违约情况，信托公司经常选择通过司法途径处置相关担保资产。这种处置方式的优势是合法性较理，但也存在司法流程较长、执行过理不确定性等弊端。信托公司也会选择通过直接变卖担保资产，收回相关融资款项的方式。如果相关的信托项目只是出现暂时性的流动性问题，从长期来看具备还款能力或具备其他还款途径，信托公司也会选择信托计划延期，以此缓解短期的风险。
不过，信托公司在选择风险资产处置的具体措施时需兼顾处置周期、回收率，行政司法环境、市场环境、委托人意愿及监管政策等多种因素。其中，处置周期是影响信托公司选择不同风险资产处置方式的核心。
“信托公司在固有业务中的意愿和能力则是风险资产处置的内在动力，进而影响具体处置措施的选择。部分信托公司的固有业务风险规模较大，自身拨备不足，直接核销比较难。”上述行业资深人士称。
与金融租赁行业一样，信托业同样没有建立成熟的规范的评估、减值、拨备、以及核损体系，存在部分不良没有体现在账面的可能性。《财经五月花》通过近60家信托公司年报发现，信托公司固有业务五级分类标准不一，也未按照商业银行逾期90天计入不良这一标准。
例如陕国投信托分组计提减值的其他应收款按账龄划分五级分类，其中3个月之内一般应划分为正常类；3个月至6个月一般应划分为关注类；6个月至1年一般应划分为次级类；1年至2年一般应划分为可疑类；2年以上一般应划分为损失类。其他信用风险资产根据交易对手偿还能力或资产回收可能性以及还款来源等情况进行分类。
固有业务的功能也可以为信托风险项目提供流动性支持。尤其是在净资本管理办法实施后，净资本与信托业务规模相挂钩。
安信信托2022年底的净资本为-61.7亿元。重组后，安信信托重组后的建元信托资本实力如何，如何恢复展业？截至发稿时，建元信托不予置评。
另外，固有业务还可以充当信托转型发展的试验田，对于创新信托业务进行小范围培育和观察。
信托公司的另外重要业务是信托业务，指信托公司以营业和收取报酬为目的，以受托人身份承诺信托和处理信托事务的经营行为，属于资产管理业务范畴。不过，从2020年二季度开始，中国信托业协会一反常态，不再披露信托业不良率及风险项目情况。
近期，中国东方发布的《中国金融不良资产市场调查报告2023》（下称《报告》）显示，在来自信托公司业务部门的124份有效问卷中，根据大多数受访信托从业者的观点，信托资产实际风险率水平为5%-7%。而考虑到2022年房地产信托违约事件多发、信托公司经营与转型的压力增大，信托业真实风险率或将高于现有的统计水平。
对不同类型信托业务的风险资产，信托公司通常采取不同的处置方式。在单一资金信托中，委托人往往只有一个，且经常是以银行为代表的机构，若出现风险资产时，一般由委托人处置。在管理财产信托中，虽然信托公司有一定的经营管理权限，但委托人的意愿、资金实力等往往直接影响着信托业务具体的展业方向，且委托人往往具备较强的处置能力，管理财产信托的风险资产更多地由委托人处置。
最难处置的是集合资金信托的风险。委托人人数众多，且多为自然人。信托公司往往负责设计集合资金产品的交易结构、制定相关的信托合同，影响着资金运用方式等，且充当的不仅仅是信用中介的角色，一手募集资金，一手为融资方放贷款。
“这种情况下，投资者有刚性兑付心理，不愿意打折处置。并且在融资类业务下，信托公司也难逃其责。信托公司和投资者往往处于僵持状态。”有行业人士表示。
不过，在严监管、涉房信托爆雷等外部因素导致的风险逐步暴露的情况下，2023年存量业务风险上升趋势或将减缓。“另外，随着信托业拓展投资类信托业务、标准化业务等，探索信托在风险隔离处置、家族事务、养老消费等领域中的应有作用，2023年新增信托业务风险或降低。”《报告》还称。
信托公司转轨之路还有多长
在过去几十年，中国信托行业经过了数次整顿，但监管逻辑没有变化：信托公司依然可以发放贷款，充当影子银行的作用。但2023年开始实施新业务分类，信托业经营逻辑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在过去，信托公司依赖的是非标业务，是按照融资方意愿为核心来运作的，“以资金需求方的融资需求为驱动因素和业务起点”。
一位连续多年参加信托业年会的人士表示，近几年，监管部门对信托业较为抵触，批评用词也越来越严厉。“信托制度优势倒没发挥出多大，风险倒是产生了不少。”
而此次新的监管变革的基本思路是，信托公司从事信托业务应当立足受托人定位，遵循法律法规和监管要求，确保信托目的合法合规，为受益人的最大利益处理信托事务，履行诚实守信、勤勉尽责的受托责任。
“新分类标准动摇了过去信托公司经营的根基，由以融资人为中心，变为均以委托人为中心，并将信托业务分为资产服务信托、资产管理信托、公益慈善信托三大类25个业务品种。”有信托公司人士称。
进一步看，资产服务信托是指信托公司依据信托法律关系，接受委托人委托，并根据委托人需求为其量身定制财富规划以及代际传承、托管、破产隔离和风险处置等专业信托服务。按照服务内容和特点，分为财富管理服务信托、行政管理服务信托、资产证券化服务信托、风险处置服务信托及新型资产服务信托五类。
资产管理信托是信托公司依据信托法律关系，销售信托产品，并为信托产品投资者提供投资和管理金融服务的自益信托，属于私募资产管理业务。公益慈善信托是委托人基于公共利益目的，依法将其财产委托给信托公司，由信托公司按照委托人意愿以信托公司名义进行管理和处分，开展公益慈善活动的信托业务。公益慈善信托的信托财产及其收益，不得用于非公益目的。
监管部门要求，信托行业立足信托本源重塑发展模式，摆脱传统路径依赖，在有效防控风险的基础上实现高质量发展。但这并非易事。
首先，行业新旧动能转换不畅。在当下形势下，传统信托业务规模持续下滑，对信托公司的经营业绩产生较大影响；另一方面创新类业务多处于起步阶段，短期内难以形成业绩支柱，比方服务信托业务在很多业务场景中还缺少必要的配套制度支撑，同时也面临着前期投入大、市场竞争不规范等诸多挑战。
“新三分类主要是从业务逻辑角度，对于信托业务做了重新划分，而且各类业务的定义是粗线条的，在具体落实中还会有很多问题，需要针对重点业务领域，诸如资产管理信托等出台实施细则，进一步明确业务规范，与现有资管新规等监管要求衔接。”袁吉伟表示。
“行业中的资产服务信托和公益慈善信托正忙着上量，微利、甚至是零利润，新业务短期内暂未形成新的盈利支撑点。”多家信托公司人士表示。
其次，存量业务领域风险形势较严峻。房地产、城投融资等重点领域的风险上升较快，信托产品的兑付压力不小，信托公司需要进一步增强风险防范、化解和抵补能力，在妥善平衡业务创新发展、保护受益人合法利益、维护股东权益等诸多诉求上存在压力和挑战。
再次，信托产品与其他资管产品的竞争关系。资管新规后，各资管领域监管逐步统一，市场竞争也会逐步激烈，这两年公募产品和私募基金产品规模上升很快。
银行理财子公司被很多信托人士认为是最主要的对手。原因在于，银行理财子公司受益于可以开展基金、银行理财、信托等广泛的业务范围，以及得益于商业银行销售渠道、客户资源的大力支持，在金融业转型发展时期对包括信托在内的其他资管机构形成了有力竞争。
美国信托专家斯考特有一句名言：“信托的应用范围可以和人类的想象力相媲美。”不过，在配套制度不完善，存量不良依然较大，大资管竞争加剧，传统业务受限、新的驱动尚未形成下，中国信托业的回归本源和发展依然是个漫长的过程。
(作者为《财经》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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