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持续火热两个多月的贵州“村超”足球联赛，在榕江县体育场迎来决战之夜。相隔一天，一百多公里外的台江县台盘村“村BA”总决赛也落下帷幕。但两片赛场并不会沉寂太久，8月10日至13日，贵州省第二届“美丽乡村”篮球联赛黔东南赛区决赛在台江县台盘村举行。8月13日，全国美食足球邀请赛的首场比赛也在榕江开战。
“村”字头赛事点燃了贵州黔东南，两场民间盛会也为两个曾经的贫困县带来了爆炸式增长的流量和可观的经济效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正在通过各种途径把“流量”留下来。
走在榕江县街头，大街小巷都能感受到“村超”带来的火热氛围，到处售卖的带有“村超”元素的文化衫、新换上的“村超”路牌，免费供游客取用的扇子……离球场不远的一家饭店老板娘头戴“村超”发箍吸引客人。最近两个多月来，她的店铺客流量翻了几倍。
榕江38.5万人口中，接近5万人会踢足球。比赛期间，在县城遇上来自各村寨的球员也是件平常事。7月14日上午，记者在一家早餐店偶遇了平永村主力队员的34号张家苗，傍晚打车时，司机则是另一个村寨的球员。“村超”的球员们大多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下了赛场脱去球衣后，他们是装修工人、烧烤师傅、卷粉店老板，在校大学生。
榕江县城北新区体育馆，在地图上被标记为 “贵州村超足球场”，最高上座数达到5万人。还没抵达现场，1公里开外就能看到体育馆旁边两栋高楼悬挂的巨幅红色标语：“贵州村超，人生就该有追求”。
“村超”走红后，为了提供更好的观赛体验，球场前后底线外焊了新的座位，挂上了“五湖四海宠粉区”的牌子，体育场原有的看台区还划分了“外地游客宠粉区”，表达着榕江人的热情好客。
这个建在寨蒿河边的足球场曾经因为大水被淹过两次，县里的足球爱好者们为了早日重返球场，主动一起去清理淤泥。而现在，作为2021年入选首批全国县域足球典型县，榕江全县有25块足球场，单县城就有14块足球场。
一个“超级星期六”的上午，在距离榕江县城6公里的忠诚中学球场，口寨村足球队与从四川赶来的彭州市昌横村足球队踢了场友谊赛。口寨村队员的蓝色队服上印有“XX建筑公司”字样，领队杨兵告诉记者，这是本村村民办的企业，“外面的赞助我们不接受。”事实上，“村超”走红后，全国各地有不少企业给榕江县委和足协打来电话，想要寻求合作，“比如提出一支球队给几万元的经费”，但都被组委会拒绝了。
彭州市昌横村足球队的领队钱秦最近已经专程来过几次榕江，村超火热的现场氛围和接地气的办赛风格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行，他想学到更多办赛经验，以便带回彭州老家，推动当地“村超”的发展。
即便是一场友谊赛，也有几位口寨村村民来到场边加油。
不少榕江本地人告诉记者，自从“村超”走红之后，自己多是通过直播观看比赛，要把现场的座位留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村超的主办方也在榕江县城设有多处“村超”比赛大屏直播点，倡导本地居民“让景于客”。
月寨村村口，身穿侗族传统服装的村民们迎接黔南来的客人，这些客人们在晚上也将加入月寨村的啦啦队。
有着22年历史的月寨村足球队，是上一届县足球联赛的冠军队伍。月寨村“足球梦”是从村里的一片空地上踢起来的，空地实际上是村里小学的篮球场，空地旁便是农田，孩子们用石头子和木板搭成球门，踢球时总担心足球踢进稻田或是小溪里。月寨村的领队李远政记得，很多时候，伙伴们干脆光着脚，在这片空地上狂奔。
7月15日，月寨村村口挂起了红鸡蛋，准备了迎宾酒，还有一桌好菜。村里的女性们戴上了传统头饰，还有不少人戴上了寓意红火的“辣椒项链”，连5岁的小女孩也盘上了头发，为要上场踢球的哥哥加油。在榕江县，这种氛围几乎弥漫在每个有球队的村寨里。
7月15日比赛开始前，身着民族服饰和头饰的各村啦啦队成员们在球场外，带着她们精心准备的当地特色美食，过往的游客通常都会驻足询问。“村超”比赛，也成了榕江县展示民族文化和非遗文化的舞台，啦啦队进场时，会暂时将看台上观众的视线从球场上吸引过去。
7月15日傍晚，著名解说员黄健翔作为特邀嘉宾出现在球场，解说台下挤满了观众，大家呼唤着黄健翔的名字，希望记录下他转头挥手的视频。中场休息时，不断有人脱下衣服抛上解说台请求他签名。
在没有比赛的夜晚，榕江县体育场里人头依然攒动。本地居民三三两两绕着场地散步，球场上有正在踢球的大人小孩，还有主播正在直播，一个穿着苗族的服饰的姑娘在场地中央展示着颠球技巧，她专属的摄影师不停地把镜头推远又拉近，在直播间里，几百人一起观看了这场表演。
2013年，沪昆线建设时，台江县台盘村的一处梯田被征用，用来堆放渣土。这片地方，便是后来台盘村新篮球场的所在地。2016年，经过村民表决后，这块地被填平，修建了篮球场。之后的每一年，篮球场都不断翻新。
每年“吃新节”，台盘村村民都会举办诸如“斗牛”“唱苗歌”等传统活动。因参与度最广、群众最认可，篮球成为了“明星项目”。2022年夏天台盘村“村BA”出圈后，村里又一次修缮翻新了篮球场。如今的篮球场被四周高矮不一的看台环绕，看台最高一边有21级。为了能容纳更多人，看台不设置座位。考虑到安全问题，今年又新加了栏杆。在没有比赛的时候，球场上依然有不少打篮球的身影。
在比赛场边，台盘村建起了一栋媒体之家小楼，有电视台的记者在高处全程直播。组委会也开始主动拥抱新媒体，为达人们开辟了一块专区，七八名短视频博主在这里架起手机，将比赛通过直播介绍给全国各地的粉丝。
台盘村的驻村干部张德亲眼见证了，村BA从当地自娱自乐的篮球赛，成长为全国闻名的民间赛事品牌。2022年五一期间，张德曾经注意过，来到台盘村球场打卡的人，每天可能只有五六个，但在村BA出圈后，每逢节假日，村委会前的球场每天都要迎来至少三千人打卡，多的时候可能超过五千人。
岑江龙如今是台盘村的村主任和篮球协会会长，在比赛期间，岑江龙的电话几乎都没有断过，除了接待、安排组织赛事，筹划下一步台盘村有关“村BA”活动和项目的安排，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周末。岑江龙从十四五岁开始打篮球，那个年代，村里的篮球少年们通常会聚在有电视的孩子家里，看租来的乔丹比赛VCD，反复观看每个动作，再去球场上模仿提高球技。
台盘村上一代球员吕文斌带记者来到了与新篮球场一条马路之隔的老球场。
几幢村民的房屋中间老球场上已经堆满杂物，只能从地上仅存的白线，依稀窥探出这里曾经的热闹与喧嚣。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台盘村的少年们每天放学后放完牛打完柴，就坐在篮球场旁看着年长的孩子打球。那时篮球架是木制的，篮球也是村里的老人自制的。棉花球外用线一圈圈地绕起来，就成了篮球。
台盘乡卫生院的医生张鹏程的朋友圈里，还留着6年前吃新节的篮球赛照片。彼时，篮球场的观众席也只有6级台阶。台阶上的都是沙土和杂草，坐不下的人便站着，观赛的人们在山坡上围了一圈又一圈。
“村BA”出圈后，村民们发现光是一个台盘村里见到的外地牌照，可能比县城里还多。台盘村的村干部和其他村一样，经常要定期去全村做调研，“村BA”出圈后，在球场入口附近几十米远的酒店老板告诉了张德一个显而易见的变化，来到他饭店的顾客，外地口音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在点菜时也强调了不吃辣，他的饭店，收入好时每天能有1.5万元左右。
“村BA”的火爆出圈，也让台盘村的基础设施建设有了新的突破，村子覆盖了5G，篮球场内修建了球员休息室，在篮球场外，建起了新的停车场，修建了供游客使用的卫生间，还专门配备了消防设施和两台AED。
新篮球场外，巨大的“村BA”logo几乎占了满墙，一个“村”字组成的logo主体上，还绘制了篮球和苗乡特有的牛角图案。
今年3月，台盘村建起了“村BA”线下官方体验店和主题餐厅。村里请来了专业运营公司负责设计和运营“村BA”周边产品，和当地农特产、非遗产品的展示和售卖，比赛期间，“村BA”线下官方体验店一天收入近万元。主题餐厅由台盘村的返乡青年来运营管理，餐厅内的灯具也是篮球造型。
性格开朗的台盘村村民王再贵，村里举办篮球赛时担任赛事解说。他不仅用幽默有趣的解说让父老乡亲们看懂篮球，还用淳朴的乡音在场边扯着嗓子调动现场观众的情绪。
和榕江的村超一样，台盘村村BA中场休息时也有啦啦队表演民族歌舞。7月16日比赛当晚，主办方还邀请了几位中国好声音的学员前来献唱。夜幕降临，村BA球场边的看台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观众，不少人举起手机记录下热闹的场面。
球场外，一位台盘村村民支起小摊售卖凉面凉粉，因为生意忙碌她只能通过手机直播观赛。7月16日晚，她和一位食客交流起自己观看比赛的直播账号有些卡顿，希望对方能推荐一个新的直播账号。
不期而至的流量和关注，对于台盘人来说，还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最近，村委还在讨论对比赛期间街道上的摊位收取卫生费的事宜，但大家都不确定，会不会遭到村民的反对。村里还有更多规划，他们想在球场外打造小吃一条街，这就意味着得和不经营餐饮生意的商家商议协调，将他们搬迁到统一的区域，这同样并非易事。
（图片均为本报记者 王倩、张凌云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