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柳州一家连锁餐饮店的老总。一副近视眼镜,谈吐温文尔雅,很典型的儒商形象。
外人只看到他光鲜的成功外表,却无从知道他令人唏嘘不已的中考往事。
第一次中考——差7分,我落榜了
1989年冬,在一番认真的思考之后,我决定转学。
我就读在桂北一个县城的重点初中,那是很多学子梦寐以求的初中学校。考进去,我成了附近村庄的英雄,很多人都知道老李家出了“人才”。
也许是我的适应能力实在太差,也许我是真的智商欠佳。在高手林立的新学校,我举步维艰,一开始还处在中游,后来一点点下滑,到初三寒假的时候,已经滑到了班上倒数四五名。郁闷、失望、无助,而家里根本没人帮得上我,父母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他们没有指点我辅导我的能力。我没有了继续坚持的信心,于是决定转学,从县城转到乡下中学,然后从初二读起。那时候还没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刚好乡下中学教导主任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我的计划很顺利。
崭新的环境,加上留级的优势,我的成绩一下子上升到年级前茅。我的信心来了,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1990年中考,我打算考高中,信心满满。事与愿违的是,并不弱的数学考砸了,距离重点高中的体检分数线差了7分。
第二次中考——上了中专线,还是落榜
不能读重点高中的话,又不愿意将就乡镇高中。怎么办?我选择补习。在当时,初中补习生非常普遍,每个中学都有。
我姐夫在三十公里外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工作,我于是投奔他,在镇上的中学补习。
我并没有意识到,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梦魇开始了。
远离家乡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但是补习的心态毕竟不一样。班上五十多个同学,每个人的经历大同小异,虽说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在这里,因为语言有点不一样,我感觉自己被孤立起来。莫名其妙的是,老师竟然还指定要我做班长,这让一些人感到不满,受到孤立的局面雪上加霜。
好在我的心态还是扛住了重压,不想太多,只顾埋头学习。我算是找出了之前“发挥失常”的原因,其实是基础不扎实惹的祸,我必须要一点点把之前的知识巩固。
补习生的压力非常大,单单中考分数就要比应届生高出不少,一般要多出30—50分,不努力根本没机会。而且重点高中不录取往届生,我们要考的,只有次重点高中,另外就是中专了。
补习是心态变化的分水岭,应届生时豪气冲天,一定要考上大学。往届生以后就泄气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目标改成中专。在当时,中专仍然是初中毕业生的香饽饽,尤其是农村考生。
我前所未有地投入,中午吃了饭赶紧回到教室学习,直到午睡铃响起。晚上洗澡吃饭后,也是争分夺秒进入教室,下自习往往都是最后一个走的。
没完没了的习题,没完没了的考试,考验着一个个补习生的内心。有的成绩老是没进步,有的成绩出现反复,整个人就很容易崩溃,导致破罐破摔。到了临近中考的那两个月,这种天情况越发严重,班上的情绪既压抑又浮躁,甚至有点失控了。
我还是沉得住气,一直咬牙坚持。其实在一场一场的考试中,我的成绩无数次出现反复,一点也不稳定。有一段时间,连续好几次的数学考试感觉特别糟糕,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又开始一年前的“轮回”?。感谢我自己逐渐强大的内心,咬咬牙扛了过去。
1991年中考,班上两个人考上了中专分数线,我是其中之一。
但是现实还没容得我轻松笑一下,马上就给我了一个下马威:仅仅超过分数线两分的成绩,在填报志愿的时候被无情排在最后一组,轮到我填报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学校了。没办法,看到一个“常州铁路机械学校”空着,便填上了。
当年中专的录取之激烈,现在的人根本想不到。别说成绩好的不一定被录取,我这样没什么竞争力的成绩,还填报了外省的学校,录取的可能性更是几乎为零。
事实上确实如此,我没被录取。
那一个月,天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按照正常的思路,中专不录取,我这个成绩完全满足次重点高中的录取条件。可是,再一次的转折来了。
姐夫不知道从哪个渠道获得的信息,说可以花钱买到中专学校的指标,据说中专生入学后要复检,到时会有一些不符合条件的被刷下来,这时候就可以捡漏补上。
这当然是一根救命稻草。家里立刻把耕牛卖掉,筹到4000元,补够6000元交给线人去运作。这一次操作,再次把我推进另一个深渊。
我开始等,还跟着姐夫跑到省城,跟着线人跑了几个学校,我记得有交通学校、化工学校、建筑学校。随着时间的推迟,八月中旬,八月底,还是音讯全无。我急了,但是急也没用,也不能天天催问线人啊。
9月,开学了,又跟线人跑了一趟省城,眼巴巴看着中专学校里人声鼎沸,我落寞极了。线人安慰我不能急,再等等。
9月中旬都来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周围的人一见到我就问录取的事,我怕极了,于是躲起来,不敢出门。
快到国庆节的时候,线人给了最终的答复——办不了!尽管早有准备,但那时候还是有天塌下来的感觉。怎么办?中专读不上,高中的路也被堵死了。我何去何从?
第三次中考——凤凰涅槃的过程太难太难
万般无奈,我无法说服自己缀学,我还不想就此终止学业。
那个秋凉如水的凌晨,我在沉沉的晨色中背起行囊,逃一般的离家,坐车前往之前补习的学校。没有选择,我只有再次走进补习的教室,开始第三次补习生涯。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重新开始那段生活的,只记得每天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内心的压抑,没有经历过的绝对不能体会。
这一次,我是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眼里是只有学习的。事实上我的确这么做了,没有任何的外界可以影响我,我拼命地做题,拼命地背书。数理化是弱项,但是最大程度的得到了提高和巩固;语文英语这些强项科目,我摸索到了进一步提高的窍门,每一次考试,英语几乎都能满分,语文都是第一。
我做了无数的题目,老师发的,自己买的,各种各样,练习题、中考模拟题。
1992年春节,不知道有谁有我这样的经历——放弃回家,留校学习。一个老师把他的房间留给我,我吃住都在那里。每天早上进入教室,晚上10点休息,跟平时一模一样。在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寒假甚至春节的概念,每一天的日子都让我争分夺秒。
除夕之夜,我依然平静如初,在教室里写试题。
写着写着,耳边远远近近的响起炮竹声。当一声大炮竹炸响的时候,我突然情绪失控,不可救药地想家,泪水没有预约一般的蜂拥而出。
几乎是一分钟的时间,我收拾东西,关灯,下楼。
一路小跑,我在夜色中跑到小镇上。人来人往,热闹的街景安抚了我的心。
回到学校,我又开始了学习……
那一段时间的学习,“洪荒之力”是我能想到的形容自己学习努力的词。我的世界里没有其他,只有学习,只有练习,只有不断不断不断的考试。
1992年中考,我没有再辜负自己。这一次,我以全县往届生第十名的成绩再次上了中专分数线,这次填报志愿的时候排在第二组。
1992年9月,我成为省城化工学校的新生。
考上了,中考的梦魇如影跟随了我二十年
我以为考上了,一切就该云开雾散风平浪静了。可事实上并没有,我的内心深处仍然在接受学习生活变故的折磨。万万想不到,我每天都做着大同小异的噩梦——不是梦回补习生,为中考拼命挣扎,就是干脆从小学开始读起,要不就是被从中专学校退回去。很多次,我都是被梦吓醒的,往往午夜梦回,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噩梦,随着中专毕业才慢慢由密变疏,一直做到30多岁。一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年之久的考试梦魇,总算偃旗息鼓,总算真的让我变得平静下来。
朋友的往事,在他朦胧的视线中让我无法言语。
看似平静的生活,你永远无法看出背后隐藏了多少故事。
李先生的经历,却也成了他一生的财富。中专毕业后的他,先是在一个化工厂工作,很快工厂不景气,他下岗了。也许中考的磨难早就让他有了面对磨难足够的勇气和韧性,下岗没有打垮他,反而成就了他自己的事业。在经过一番考察之后,他涉入酒店用品洗涤的行业,尽管在10多年的时间里经历了起起落落,但是他从来不言放弃,到今天也算做出了一番自己的天地。
“很艰难的时候我就想,再难也没有补习班那时候难,我一定能扛过去的。”生活的挫折对李先生来说,似乎都不算什么。学生时代的磨难,似乎已经让他提前对困难有了免疫力,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冷静分析思考,他相信自己,他相信天道酬勤。
二十年的梦魇,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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