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永生
许多人都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死人将带走一切的罪恶与善良，带走一切真相与过往。人死，即代表往生，与结束。
不。不是这样。
其实只有死人才说得最多。他有死了之后都无法达成的心愿，他有死了之后都无法感谢和憎恨于人。他有看透这个世界一切善与恶的眼。他们将这一切系于我手上的这个木偶里，与我达成这一生的契约，我来送达他们的心声。
如今，我死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无论生与死，对于我，都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我生与死，你的灵魂，终会看见我。
我是青衣。
死神契约师。
第一章·真正的亡者
A·
——你可真是没出息。哥哥一脸不屑地瞧着我，随意地把手上的试卷丢到我面前说，你想想该怎么向母亲交待吧。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盯着落在我脚边的试卷。那红色的刺目的分数正刺痛我的眼睛，比哥哥那不屑的声音与眼神更刺痛。
离及格仅仅差一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五十九分，无论怎样都达不到六十分。令我心痛的是这件事情，不是其他，而这仅仅差一分的事情。
是不是如果我再多检查一次，就不会出现一分之差这种事情？
有人说，事情发生多了，就习惯了。可惜的是，每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时，只会让我更心疼，更不知所措。
哥哥从我身边走过说，快点做饭，我快饿死了。
我哦了一声，捡起试卷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一次带着如此憎恨的心情。
那一晚，哥哥在饭桌上依然说起关于这次考试的事情，哥哥的成绩很好，每一次考试都是母亲所期待的分数，就算没拿那么高的分数，母亲还是会喜欢他的，因为他在其他方面也同样出色，学校里的大部分社团据说他都有参加，而且任职着不大不小的头衔。而我从小学到高中部，都只是一个普通得让人可以直接忽视的人。
哥哥见我不出声，愈发说得带劲，甚至语调也微微上扬。他在我面前有着高高在上的骄傲。
他说，百生，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母亲亲生的，我们真是哪一方面都不相同。我遗传了母亲所有的优点，而你，实在不知道你到底像谁，母亲也为此而苦恼…….不过，我想大概是父亲吧，那个叫父亲的人，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一定是像父亲…….
最后一句是总结，敲定了我像父亲这个事实。
如果我像父亲，那么我的父亲一定是个懦弱胆小而无能的人。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哥哥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胸腔猛地一阵恶心，我捂着嘴，皱着眉头。哥哥注意到我的反应，同样不悦，好似我打断了他的演讲一样，他说，你又怎么了？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哪个傻瓜愿意听对方骂自己指责自己的话，听到结束呢？也许以前的我是那样的傻瓜，可是如今，我却不想再做这种事情。
我依旧捂着嘴，胸腔里那阵恶心翻江倒海一般地汹涌而来，不想让哥哥再质问一次我怎么了，我松开手，可一张嘴，那些早已到了喉咙里的东西，一涌而上。
哇的一声，我吐了。
我扶着桌沿，喉咙里的秽物都吐了出来，光吐就抽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还要忍受哥哥的尖喊声。
喂，我说你，你要吐的话应该去厕所！该死的！百生你听见没有？你快滚去厕所！你这个脏人！快滚去厕所！哥哥暴怒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慢慢的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想对哥哥说，真是抱歉呀。可是我眼前一黑，仿佛脑后遭受了大的重击一般，所有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的大脑里消失。
B
大和警部站在窗前，透过这扇窗，可以看见的是院子里栽重的两棵樱花树。还没有到春季，在这样的浓冬季节，只有枯黄的枝丫在寒风里招摇。
院外已经拉起了黄色警备线，这镇上的几个人朝里面一直探头探脑，说不上是感兴趣，还是有些恐惧。有几个着警服的工作人员正在院子里开展工作——挖出深埋在这院子的尸骨。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上午，其间已经挖出了一具早已腐烂的身体，目前正由法检部门进行解剖工作，进一步了解这具骨架的真实身份。
助手信长在身后递过来刚差人买过来的热饮，跟随警部这两年来，深晓得每次出现案件，他最离不开的不是大脑的运转，而是适时一杯热饮。
情况怎么样？大和接过热饮握在手里不经意地问信长。
调访过周遭的邻居说这房子在二年前早已经无人居住，原来那户人家也已移民国外，基本属于空宅。因为这宅子又老又多年没有人气。
大和点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信长接着说下去，道，其实如果没有那通电话，这个秘密可以埋得五年或者十年，或是更久。
那个发现尸骨的人在哪里？
这个…….信长面有难色。
怎么？
听同仁说，案子是在深夜接到投案电话的，而且用的是公用电话。因此暂时恐怕无法找到那位报案者。奇怪的是…….
接着说。
大和警部，听同仁说，那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的声音。十分稚嫩。
大和颇是惊讶地啊了一声，大大地抽了一口气。正待说什么，有位警察跑到窗前说，大和警部，发现了第二具尸骨。
这天早上我是第一个到教室的，起得这么早是第一次。我昨晚完全没睡觉，但是并不觉得疲累，因为到了教室之后我不止把黑板擦干净，还把窗子都打开，让一晚上容积在教室里的空气尽早散去。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学校，各自说着早上好，然后利用早课开始前的时间谈论昨晚的电视节目，与自己喜欢的深夜剧。我坐在座位上没有参与过去，默默地拿出书本，倒霉地发现，昨晚的作业并没有完成。
在这个班级里，他们习惯了忽视于我。这我能理解，因此觉得并没有什么。我想，等我到了大学，我说不定还是会过着如空气一样的生活。有时候会为这种状态而感到不满，但是也解决不了什么。索性就学着去习惯。现在连作业没完成我也觉得没什么了，起先会觉得害怕，让老师会失望。其实我把作业做得再整齐再完美，也不会得到老师的赞赏，因此即使我不做，老师也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对我寄予过所谓的希望，当然没有什么失望了。
正在发呆的时候，有人从我身后拍拍肩，我回过头看到一张长相普通的脸，此刻这张脸正摆开一个大笑容对着我。
早上好，百生。代成语气愉快地说。
啊，早上好。我有点纳闷地回应。
代成不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可以说，他在班级里的地位跟我没有差别，经常会有人忽视我们。只是代成偶尔会跟同学搭话，才让别人不至于完全忘记他，有什么活动也会突然想起似地说，哦，代成也可以参加吗？这样的话。
所以他比我好那么一点。但是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虽然这一个学期以来，他一直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今天他主动跟我打招呼，我自然会觉得纳闷。
代成只是笑笑说，其实早就想跟百生同学说话了。一直没有机会。
我点点头。不准备再搭理他。我是个与人交际欲望最低的那种。可是代成索性整个身体都快探过桌子，趴在我耳边说，听说你又是五十九分？这可不好办呀，你哥哥昨晚一定又挖苦你了吧？啊，你母亲怎样对你了？
他说的没错。哥哥昨晚自然是挖苦我了。看看，我哥哥可是本市的重点高校，而我却留在这么一个聚满了不良生的学校混日子。他挖苦与看不起是相当自然的。但是他没有说对的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昨晚并没有对我怎样。
因为她整晚都没有回家。
你不知道噢？其实是良老师故意这样整你的，他看着你觉得很不舒服。你知道班上成绩最差最调皮的助之都有了六十分，据说差了二分呢，良老师都给他补上了六十分。代成说。
良老师？我面前浮现班导良老师那亲切的脸，觉得不可置信。
代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百生你就是太善良了，把所有人都想成可善的样子。良老师才觉得你好欺负。
我并没有做让人讨厌的事呀？我反问。
代成嘿嘿一笑，满是神秘地说，正因为你什么也没做，人家才觉得你好欺负。
这种话我没法理解。我简单的大脑构造无法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合理的逻辑关系。为什么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反而要受到别人的质疑与欺负呢？
上课铃声响后，代成才从我身边离开，我怔怔地坐在座位上，头脑一时混乱。
我并没有做让良老师讨厌的事情。一定没有做。
因为良老师是我喜欢的第一位老师，他的课我总是很认真的听，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我很想打磕睡，但是良老师的课我百分百一定要撑到下课，作业就算是做得全错误我也会如实交上去。这就是我对待喜欢的一个人的态度，会尽全力做好，小心地不敢有所冒犯的。
所有的老师看见我时都会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
只有良老师见到我的时候，会说，早啊，百生同学。或者说，百生同学，你吃过饭了吗？
充满了笑容，眼神里满是温柔。良老师是这所学校里所有女生所喜欢的对象，他又瘦又高，皮肤白净，五官恰到好处的好看，声音也是浑厚带着温柔。对待谁都很温柔可亲。别说女生，连像我这样的男生都会喜欢这样一位可亲的老师。
所以代成的话在我混乱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自动忘记了。
从而对代成的印象坏了一分。他真是一个不善之人。所以那一天，代成再试图跟我说话时，我故意拿起书本去看书，不想搭理他，更不愿意听见他的声音。
放学后，我把作业完成了才离开教室，没想到在走廊上看见了良老师，跟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好像是学校文学社团的，因为她经常在良老师下课的时候守在教室门口递上她的文稿，所以我对她记忆一下子就复苏了。他们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就进了旁边的办公室。这时候学校已经没有人了，我听说良老师主动申请留在了学校入住，可以随时了解住宿生的情况，这个申请引来了校长的满意，并且在上次大会上还表扬了良老师，那时候我手都拍疼了。现在，我手脚不听话地跟上去，可是我刚要抬手敲门时，却听见了那个女生颤抖的声音说，老师，不要这样。
我一愣。马上又听见良老师说，让我亲一口，就亲一口。乖。
呃，老师这样不好……女生的声音被奇怪的声音中断。
我再蠢，也晓得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发现让我全身都颤抖起来，内心升起的恐惧打败了我。在那之前，我必须离开这里，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旋身而逃，却在匆匆跑下楼时，撞到了代成。他抱着书包正要上楼，见到我慌张的样子，奇怪地问，百生，你跑什么？
你要去哪里？我喘着气问他。
我的课本忘在教室了，必须拿回来，不然今晚可完成不了作业。
我拉住他往下楼跑说，我借你。
你不做作业吗？
反正无所谓。我说。
如果让代成看到了那种事情。那么良老师一定会因此而被开除，离开学校。那时候我仅有的一点喜欢，也将随着良老师的离开而成为泡沫消散。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是这样。
所以只能把代成带开。
哎，百生，把我的手都扼疼了，我都挣不开你。我说你啊，你刚才的样子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像发生什么见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好不容易甩开我的手，代成揉着捏疼的手臂不满地发泄。
已经远离了学校。已经到了小镇的河边上。我扶着膝盖喘着气，看了代成一眼，说，抱歉。
代成被我一道歉倒觉得很不好意思，摸摸头说，也没什么啦！只是没见过你这么激动的样子。
呃。我预备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从书包拿出书本递给代成，借你。
代成接过去，放进书包。我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却被代成叫住，叫代成的这个十六岁少年，有着削瘦的身板，一副普通人的模样，此刻，他站在那如血的夕阳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种猎人捕捉到猎物似的光芒。
他说，我说百生，你不会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吧？
我愣在那里，浑身发凉。现在的代成，这个普通的少年，好像浑身染了血，站在那里对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