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大长公主这边陈女官也不敢瞒着,早在明珠发病的时候便报了上去。因此大长公主也是在静姝院待到明珠病情稳定了,才回承德堂去歇着。
明珠出生时御医诊断出她患有风疾之症时,南阳大长公主真是恨不得能以身相代,这都是老萧家的孽呀,当初她的父皇便有这病,文帝也有,如今竟到了娇娇身上。
可又能怎样呢?每回看到娇娇犯病时人事不知的样,她也只能求菩萨保佑她唯一的孙女,千万不要带走她。
家中因着小孙女的病,千防万防,既不能让她大喜大悲,又不能让她任性儿地耍,可怎么还会又犯病了呢?
南阳大长公主思来想去,便只有皇帝邀娇娇进宫那日的事了。
檀香弥漫的佛堂中,大长公主嘴中靡靡不断念佛经的声音忽然停下,眼皮微微搭着,转动念珠的动作也随即停下。
“阿陈,你去。”
南阳大长公主一出声,随侍在旁的徐女官和陈女官连忙上前搀扶起她。“你去把明珠身边的碧梧叫来。”
陈女官心中一凛,碧梧是当日县主带进宫的侍女,殿下唤她来,恐怕是要问当日宫中的事。
“是。”
她低头应答,转身出了佛堂,却没有立即去静姝院传唤碧梧,而是先回自己房间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另外一个宫中接应的人,再往静姝院去。
到了静姝院,陈女官径直往明珠的寝室中去,见那姓李的大夫还在廊下煎着药,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药味,一片静寂,所有来往的下仆都神色严肃。
她心中也有些埋怨大兴宫中的那人,明知县主身子不好,还让她吹了风。可她作为奴才,也不好说什么,左右那人只是要她传递消息,别的她也不理。
进得内卧,瞧见季家少爷正坐在床榻旁拿着块湿帕子在给县主擦脸,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神情温柔,不禁感叹虽是不同祖父,可兄妹之间的感情却是很好啊。
季玄启刚从书院下课,便赶着过来见明珠,见她依旧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动,他当真以为她就这样没了。
他掖了掖明珠的被角,转头无声地询问床边伺候的碧梧和木樨,见她们都摇了摇头,便知明珠还未醒来过。
季玄启愈发地担忧,可他也不是什么医科圣手。叹了口气,见她鬓角似乎粘了一点药渍,便拧了条湿毛巾细细地给她擦干净。
“娇娇,娇娇,娇娇……”他凑到她耳边不停地喊这两个字,似乎这样就能将明珠唤醒一般。
娇娇,我的小阿娇,你快醒醒。
“见过陈女官。”
听见碧梧和木樨的声音,季玄启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身去,原是祖母身边的陈女官来了。
“陈嬷嬷来此可是祖母有何吩咐?”他起身向这位祖母身边的老人拘了一礼。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下忧心县主的病情,特命老奴前来传唤碧梧姑娘去问问,少刻便回。”
陈女官笑得可亲,眼边的皱纹都扬到发鬓了,虽然在对着季玄启说话,眼睛却是在瞄着碧梧。
“既如此,碧梧你便同陈嬷嬷去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碧梧也只以为大长公主是要问问小姐的病情,便与陈女官走了。
目送陈女官和碧梧的身影出了静姝院的大门,季玄启才重新回到傅明珠的床榻边,握起她冰凉的小手,将头埋进明珠的小手中,无声地笑了,黑瞳中划过一丝暗芒。
明珠此时犯了旧疾,正是需要侍女贴身照顾的时候,若是祖母想要了解明珠的病情,大可将大夫叫去询问,又何必让碧梧跑这么一趟呢,又或者可以叫木樨去呀,毕竟木樨是第一个发现明珠犯了旧疾的人。
唯一的理由只有碧梧是当日陪同明珠往宫中去的人,祖母想知道明珠在宫中发生了什么才会犯旧疾。
祖母知道之后必会对那人心存芥蒂,能让那人吃亏也好,没得让娇娇白吃这苦。
碧梧到了大长公主的承德堂后,听得大长公主问当日宫中的事,也只当公主是想知道小姐的病是怎样犯的,便将宫中的事如实说了。
说完便只待大长公主出声让她退下,堂中却一片静寂,等了许久也不曾听到什么声响,她大气也不敢出,跪到脚都发麻了,才听到上首大长公主发声。
“好好照顾县主,下去吧。”
“是。”
碧梧也不敢揉脚,连忙起身,施了一礼,忍着脚痛退了出去。
吓死她了,还是伺候小姐比较轻松,真不知道那些伺候大长公主的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堂中又是一阵静谧,陈女官和徐女官只静静地待在一旁,不出声响,她们都是伺候殿下多年的老人,知道她的脾性,此时还是要让殿下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过不了一会儿,大长公主蕴含着愤怒和怀疑的声音在堂中响起,伴随着的是玻璃珠子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声。
她竟恼怒到扯断了陪伴多年的紫晶琉璃珠串,陈、徐二人面面相觑,连忙将堂下滚动的珠子捡起来。
“殿下快别气了,多气伤身啊,要是县主知道了,又要罚老奴没有好好照顾殿下了。”
往日提起明珠,大长公主无论生多大的气,都能平复,可今日说起她,殿下似乎火气更旺了。
“娇娇若是还在乎我的话,便应该好好保养自个儿的身子,而不是夜里还与那小子去外面吹风,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陈女官听着倒觉得大长公主话里虽在埋怨县主,可话外却是在说陛下,更有不让县主再与陛下一同的意思。她心里一慌,竟也不顾大长公主盛怒之时,低声说道:“殿下,您也不是不知,县主一向是随自己心意的,她与陛下相处得好,一时之间忘了自个儿的身子也是有的,您便不要再恼火了,县主这不也已经吃了亏了吗,想必以后会更加注意的。”
竟是随着大长公主的话将错都推在了傅明珠身上。
偏南阳大长公主是只能自个儿说明珠不好,却不允许别人说的,听陈女官这样说,怎还了得,当场便反驳了“娇娇是小,不懂事,可萧珏却是快及冠了。”
陈女官却是不再为萧珏说话了,只一意地安慰大长公主,顺着毛抚,总算将她的气抚平了。
毕竟大长公主已经将埋怨陛下的意思表达地清清楚楚了,甚至还叫了陛下的名讳,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让殿下察觉到她是陛下的人。
萧珏正在漳台阅兵,他出来地匆忙,这几日又忙着看北军将领林则等人练兵和布置军事要防,等知道傅明珠病倒的消息已经是到达漳台三日后的事了,又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让宫中留守的御医全部往宁国公府与明珠看病,下令宫中御药房的药材可以尽数取用。
心中实在慌得不行,便缩短了行程,连夜赶回了望京,没成想被南阳大长公主的人拦在了宁国公府外,才知道原来姑祖母已经知道了那日是因为明珠在宫中吹了风,才会犯疾,心中后悔不已。
这边明珠被苏氏搂着躺在床上,只觉眼前一直有人影在晃,一会儿又有人一直在她耳边唤她的小名“娇娇,娇娇”,脑中不知装了什么,一直嗡嗡作响,疼得厉害。
“县主,县主。”
有人在喊自己,明珠的眼睛微微睁开,只瞧见面前有一个青色的影子一直在晃,晃得她头疼,她想叫他不要再动了,张张嘴巴,却吐不出一句话。没一会儿,头上不知什么凉凉的东西刺了进来,身体顿时轻松了许多,脑袋也不是很疼了。
“娇娇,张开嘴巴。”是母亲,她听出来了。她想喊疼,眼皮却越来越重,嘴边不知是什么东西靠过来,她下意识地闭紧嘴巴,突然被人握住下颌,一股苦苦的味道涌进来,明珠只觉胃里沉沉的,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吐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忽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明珠忍不住,一口都吐了出来。
“娇娇!”
“李大夫!”
两种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刺得她的头疼得更厉害,她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整个人往后倒。
“娇娇!”苏氏不顾身上的脏污,面色苍白地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女儿,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