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巡察》观后回味随笔
已有多年没有到影院看过电影，偶有几次看电影，碎片化切割，演的好像是乱七八糟的生活状态，轰鸣的音乐震耳欲聋，颓废中的狂欢，狂欢中的颓废，电影名早忘了，彻底伤了心，就对现代电影有了观看障碍。我这样说似乎也伤电影人的心，努力者不计其数，电影的审美各各不同，不能以偏概全。打开屏幕不是枪战，就是神剧，玄幻，穿越，与现实生活毫无不搭界，最贴近现实的就是职场，其情节比战场还可怕，我们看到的都是，市场化，市侩化，心术心机，明争暗斗，老谋深算，看多了人心会萎缩，再找不到纯真的心了。什么是文化？文化不就是一颗纯真的心吗？可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空心人”和没有灵魂的“肉人”在世间畅通无阻？因为艺术缺少人文精神，缺少形而上的引领。总之，我们希望看到贴近百姓生活，看到他们的向往是什么，或者人与人之间推心置腹的感情。
人类最后的实在仍然是感情。
著名演员郭凯敏先生一再和我讨论，美学根脉，文化引领，艺术慰藉人心这个话题。他说：“慰藉不是讨巧，不是媚俗观众，而是用内心的至宝“灵魂”，用真挚的情怀表达，达到形而上的精神层面，才有可能获得引领效果。这就是艺术家与众不同之处。”我觉得这个艺术理念值得思考。
有幸看了电影《巡察》（导演：周峰，编剧：刘书民）让我耳目一新。农村影片已经是银幕上的“灵芝草”，跋涉千山万水都很难遇到。难道进入工业化时代农民就该退场吗？哪一座城市建设没有农民的身影？在我记忆中，还是老电影《咱们的牛百岁》《青松岭》《月亮湾的故事》，后来的《秋菊打官司》近年来的《扶贫主任》等农村剧至今记忆犹新。我觉得它们的秘诀在于生活化，人情化，理想化，浪漫化成为记忆。在城市影片轰炸市场的今天，可喜的是电影《巡察》再现农村风景，以老百姓的视角来演进，而不是居高临下“巡察”他们的“罪过”，这是电影人的良知，经济发达，城市富有，不能忘了仍在贫困中挣扎的农民。他们的困境需要关爱。这是我感激主创人员的其中之一。最让我感到有味道的是几个演员的艺术功力让我称奇，他们不做作，不虚假，全心投入，站在百姓的立场来体会百姓的困境和苦乐，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姐妹一样温情，他们演的是“我们”不是“他们”，这就是演员的灵魂。脱贫不是给你多少钱，而是给你一个致富的头脑和思路。看不出他们是在演戏，而是以心灵化、生活化、情感化，对人物本身的深入，传神，忘我的表达温暖了人心！这一部戏，人物活起来的是这些可敬的演员，他们突破了以往的概念化、脸谱化、程式化的人物相。他们从生活的真实升华到艺术的真实，绝没有一个镜头敷衍了事，说明演员心里对农民有着深情和敬畏，这一点，作为平民的我由衷地感动并感激他们！对于影视从业人员来说，这便是艺术境界，一种深厚的人文情怀！
一
《巡察》是一部现实主义作品，表现手法朴素细腻，注意人物内心的挖掘，它传递给观众的是贴近百姓生活的一种亲切和温暖，让我忘记了现实，彻底融入进去。一个叫沈春菊的农村妇女（董娴 饰），风风火火闯进巡察组的会议室，说要状告村支书，评定危房补助款，弄虚作假，优亲厚友，贪污受贿，挪用公款，引起了巡察组易科长（钱漪饰）的重视，于是，他们开始到赵峁村去搞巡察。
村支书（曲国强 饰）听说被春菊状告，为息事宁人，到赵德明（李先亮 饰）家送礼，希望他管管春菊。却被春菊破门而入，大喊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支书说，愿告你就去告，难道狗叫几声就能把我吓倒。支书走了。春菊提起礼品追出去，把礼品放在村支书脚下表示抗衡，村支书一脚把“礼物”踢出去，说全当喂狗了。这是个悬念，从这个细节中夯定村支书是有问题的，但又看不出他有任何畏惧感。到底是因为心虚？还是权力至上？在这里不得不说曲国强先生的分寸感把握得好，他一点不漏气，他始终聚着一股气。他身上既有一种血性，又人情练达，从他身上有了一种场捉摸不透的东西，从而也便产生了探究之心，他脸上深沉，无奈，难以言说的内容，自身带出了故事语言，这是一个演员不凡的功底。
村里有个富户赵鑫水（龙德 饰）也忙坏了，他想当村主任，但又不是党员，村支书是他堂兄，为了引进项目让村里生存下去，没按程序入党，群众说支书优亲厚友。赵鑫水为保住支书的职位，他又是送礼，又是请客，都被巡察人员拒绝了。事情开始一步一步调查，一个羊倌没有获得扶贫款，他说因为他不姓赵。这又出现了宗族偏袒问题。
整个剧都是在调查，谈话中进行。应该是十分枯燥无味的戏，硬是让演员活生生地调动起来，感情非常饱满。
最难演的是钱漪，代表作有《悬崖》《蜗居》《理想之城》《舅舅》等。据说他过去演了若干戏都是反派，被人称为“鬼子”专业户，由于演得太像日本人，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巡察》是首部正派戏。这对他来说是个挑战。现实生活中，他看上去身体瘦弱，气质单纯，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一直在观察世界。没想到上了银幕，正气昂然，表现非常沉稳，是那种作为人的正气，并非是固化了的干部形象，拿腔拿调的样子，他的脸始终有一种忧患感，一种沉思状。在和村民交谈时没有居高临下之感，就好像是自家的兄弟姐妹，他和羊倌交谈，是以大哥之称。他碰上残疾人赵明德大便，像家人一样很自然地为他倒便盆，这一切动作处理不好会很假，但他就是处理得行云流水，自然而然，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强大的亲和力，这部戏就温馨有加了。钱漪先生有着自带的表演天才，绝不是苦心学到的技术成分，整个气场浑然一体，主要表现在脸上的层次感，母亲病了，妻子要做手术，可他在赵峁村调研最当紧的时候，如果一离开，可能会给上报问题的群众造成恐慌，所以他不能离开。在处理这个问题时他的表情是多层次的，如果显出大义凛然太假，如果大惊失色无法稳定局面。他很难过，但他是节制的，他怕妻子埋怨，只能诙谐一下活跃气氛，一场戏，一个短暂的通话，他脸上的表情经过了多层次处理。他的台词也处理得好，声音像磁石一般，把枯燥的语言，处理成促膝谈心式的。没有形成上下级的隔离感和对立感，这是这部戏和以往廉政剧没有过的亲切感。觉得国家干部又给群众成为一体了，他的形象让人可信赖了。如果不是心灵化的表达是难以达到这种效果的。
二
另一个功力杰出的演员是曲国强先生。在现实生活中是个气质儒雅，性格内向，非常安静的人，他的眼神里有着别人没有的内容――温和，但这温和里又透着坚定和血性。他的代表作《天地颂》《生死赌门》《铿锵玫瑰》等，参演过若干作品，他饰演村支书赵鑫旺，我不知道是不是首部农民形象，但在《巡察》中的老支书扮相十分到位，你绝不会相信那个潇洒的公安人员，身体板正，性格刚强的形象，当了农民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做戏一以贯之的稳重。巡察人员来了，他像待家人一样设宴招待。结果巡察人员纪律在身，又怕是鸿门宴拒绝了。殷勤的赵鑫水百般挽留，支书却很生气，让他们走。从这个细节看，村支书并不阳奉阴违，还很有底气，这就又提起了观众的探究之心。却原来，他肚子里装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委屈，为了给村庄带来生存的方便，解决人畜饮水问题，跑了一个月要回三十万元工程款。他号召村民种枣树因为品种问题卖不出去，遭到众人指责。赵德明危房款本来是有，可事出有因，赵二宝爹上山干活，摔坏了腰要做手术，人命关天，只好把这笔款给了他，指标是死的，分配的矛盾集中在支书身上，他有多少委屈，又有谁关照过？村里有能力的人都走了，剩下些老弱病残，他只能守护而已，他没有心思再折腾了。这是村支书的衷肠。他一直憋在肚里不说，在整个戏中曲国强先生表演得十分有内力。他不贪，所以他不怕告状。可他又是自责的，是愧疚的，他确实对现状是消极的，再没有发展的信心和勇气了。他的心理动作表现得非常充分。只看他的背影就有无穷的故事。巡察组在室内整理调研材料，支书在窗外探测室内，那个身影虚化处理，让人产生了同情和怜悯。他给人的感觉是独孤，是惆怅！我不知道曲国强先生是如何在身影上营造出一种情绪的。尤其是，参观了邻村脱贫致富的样子，他被触动了，始终深沉、无奈的表情，首次绽放出了笑容。在山上易主任和他说了一席话，他表情的内力加强，眼睛渐渐涌上泪水，那泪水在眼圈里越涌越高，随着泪光升高加厚，产生出了深深的自省力，反思力，泪水蓄在眼目里就是不往外流，直到长长的台词说完，他的脸上有了信心和勇气，泪水哗然而出！处理这场戏需要何等的心力？他让我看到演员的灵魂和村支书的灵魂合二为一。这场枯燥的台词被钱漪先生处理得情深意切，他的高招是把指导式样，处理成谈心式样，让曲国强先生的泪水涌上时，层层情绪演绎得让人泪流满面。他们的心在戏中，他的至宝是灵魂的燃烧。或许他们觉得领导阶层本该如此。于是，便有了郭凯敏先生说的“引领的力度”。这也便是艺术家的境界。
剧中扮演许主任的郭凯敏先生常说：“艺术坚守美学根脉，如果失去心力，失去真挚就是伪艺术。”他虽然只有三场戏，但他十分认真，一出场就带来一种浩然正气之感，这是演员自身的力量。他像水中射出的光点，穿插之间自带光芒，他的代表作《庐山恋》《逆光》《小街》《邮缘》等等。在此不再赘言。
三
女演员董娴扮演沈春菊。她的代表作《上海旧梦》《捕狼人生》《大山的女儿》《爱的延续》等。她是个城市女子，我想她绝没有乡村女性的经验，但她扮演乡村妇女，泼辣、勇敢，心直口快，敢怒敢言的形象非常逼真，一点看不出他是个城市女性。她应该是农村妇女的先进分子，因为在众多男性都对现状沉默了的时候，她就敢层层上告，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应该说这是新时期农村女性应该有的特色，这说明她依然对生活有信心。她的出色表现在形体动作和语言动作上，一些自己设计的表情很传神，很有趣，这就给人物增加了立体感。她是整部戏的调色板，给观众留下了不畏权力，敢怒敢言的生动形象。
她的丈夫赵德明（李光亮饰），影视代表作《黑白夜》《先遣连》《侠义金枪客》《天幕》《护宝者》等等。在《巡察》中是个出过车祸的残疾人。他的心理动作表现得也比较充分，一个大男人失去了养家能力，让一个女人在外奔波，他是痛苦的，是内疚的，所以他和妻子离婚了，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生活，可是，春菊又不能扔下他不管，于是他有了轻生的念头，他死了就可以让春菊解脱。他的同学耿东强（方帅 饰）和他相处甚好，经常帮春菊照顾他，他心里更加内疚。听到村人的闲话，既不能成全他们，又难以言说，他陷入了痛不欲生的心境中。他们不是三角恋，他们中间存在一种道义。如此，就有了一种文化心理在里头。如果再给他一场独自的心理活动戏，怎样忍痛割爱与妻分离的心理搏弈就更丰满合理了。
四
《巡察》这部剧有一个思维定势的问题值得探讨。在此我不是说编剧的故事不合理、不精彩，而是要探索一种思维。
易组长在村中巡察，母亲病了他没回去，有妻子顶着。可是妻子也患了癌症，必须立即做手术，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啊，但易科长没有回去，意思是巡察没有结束他不能离开。看到这里我心有余悸。这种思维方式是无数类似影片的复制。现成的思维套一个不同的故事。好像非要考验一下共产党人公而忘私的气节。不错，过去讲究共产党员大公无私，在特定环境中这是党性的选择，因为党性高于他的生命。可是在和平年代，应该思考人道关怀。共产党首先是人，即便艺术高于生活也应遵循人道的法则。共产党人的亲人不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为了工作，家人的生死可以不顾，我心有凉意。赵峁村人民并不是遇到塌天之祸，或者说在水深火热中需要你取舍啊，共产党员不讲人道，没有孝道吗？如果非要宣扬这种认识，我觉得就失去了根本文化。在战争年代，或者在危难中需要取舍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和平年代出现这样的情节就是概念化了。尽管演员出色地弥补了一些生硬，但思维方式应该探讨。
概而言之，这部影片是新时期以来廉政题材内容较为丰富的，有味道，有情感，有温度的作品，特别是以老百姓为视角演进故事，让观众产生了贴近感和亲切感。这样的题材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可喜了。
陈亚珍
2023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