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之七十二:
《势利》
赵忠心
一
我从小时候就喜欢看京剧听京剧。习与性成,难以改变,直到今天还仍旧是戏迷。每天工作累了,听听京剧,解乏解困,舒筋活血,浑身舒服,愉悦身心,焕发精神,陶冶情操。
梅、尚、程、荀四大名旦,还有张君秋的戏,各有特色,我都喜欢。
我最喜欢的,还是程砚秋先生创立的“程派”。尤其是喜欢程派中最为经典的剧目《锁麟囊》,百看不厌,百听不烦。这出戏不仅具有高超的艺术性,也具有强烈的思想性。
这出戏的情节并不复杂,也不是很曲折。说的是,登州富家女薛湘灵出嫁路上在春秋亭避雨时,面对贫家的出嫁女,她不居富傲贫,而是心地善良,同情怜悯,扶贫济困,慷慨解囊,救济贫家女赵守贞,将娘家陪嫁给她一个装有珠光宝器的锁麟囊赠送给了赵守贞。
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后登州发大水,薛湘灵和家人失散,漂流到莱州,为当地一富户人家的儿子做了保姆。一个偶然的机会,薛湘灵发现了当年的锁麟囊。这家的夫人原来就是被她救济的那个赵守贞。两人邂逅相认,相见恨晚,结为姊妹,并帮助薛湘灵失散的一家人团聚的故事。
聆听这出戏,除了能获得视觉、听觉美的享受以外,还让人看到了社会上从古至今都存在的“势利小人”活灵活现的丑陋嘴脸。与慷慨解囊、仗义助人、扶危济困和知恩图报的正面人物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形中更加凸显了正面人物的优秀品质和高尚情操。
所谓“势利”,指对有财有势的人趋奉,对无财无势的人歧视的恶劣、庸俗的思想作风。俗称“势利眼”。这样的人也被人们鄙视地称之为“势利小人”。
该剧中的老傧相和少傧相(替主人接引宾客和礼赞的人)是父子俩。一贫一富两家女儿同一天出嫁,父子俩都不愿意去贫家,竞相争着抢着要去富家,巴结大户人家。少傧相说他爸爸老傧相是“势利眼”。老傧相没有反驳,心甘情愿地默认,说:“要是没有我这个老势利眼,哪儿有你这个小势利眼哪!”看来,“势利眼”这种习性也像生物那样是“遗传”的。
出嫁那天,一贫一富两家女儿的花轿同时在春秋亭避雨。富家女薛湘灵的丫鬟梅香指着贫家女赵守贞的花轿,极尽讥笑之能事,撇着嘴不屑一顾地挖苦说:“瞧瞧瞧,他们那顶轿子,红不红,黄不黄,那是什么颜色呀!”满嘴的尖酸刻薄,一副嫌贫爱富的势利相!
薛湘灵家乡遭洪水,流落到此时已经发达的赵守贞家。在赵守贞与薛湘灵相认的最后一场戏中,赵家丫鬟碧玉对主人阿谀逢迎、言听计从,一副奴才相;而对因遭受水灾落难到赵家做保姆的薛湘灵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挖苦奚落,俨然一副主人相。一副趋炎附势、媚富贱贫的嘴脸,让人厌恶,恶心。
文学作品,为了凸显人物的个性,常常是采用夸张的表现手法的。现实生活中,像程派京剧《锁麟囊》中那样赤裸裸地肆无忌惮地“势利”的,并不多见,一般在人面前有所掩饰、收敛。
但现实生活中,具有“势利”思想意识的人,却比比皆是,屡见不鲜。在我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中,人们向来是态度明朗地鄙视“势利”思想作风和沾染“势利”思想作风的人的;而今天,这种鄙视的意识越来越淡漠,甚至有些人沾染了这种思想作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咄咄怪事!
说到“势利”这个话题,不禁让想起了我亲身经历的几件事。
二
1973年,我三十二岁,正在地处和平门附近的北师大附中上班。有一天,我到原宣武区椿树地区公安派出所给学校联系一件事。
那天,值班的正是派出所的所长,我恭恭谨谨地站在那里跟他说话。所长坐在那里却是表情漠然,爱搭不理,连眼皮子也不肯抬一下看我,没说几句话,一摆手,就把我给打发走了。
事情没有办成,我感到很沮丧。特别是那位所长的冷漠与傲慢的态度,让我很难堪,也感到莫名其妙。我既没欠他的账未还,也从未得罪过他,我的第一次到该派出所办事,也是跟所长第一次交际,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呀?
我百思不解。最后,我只能用《增广贤文》中的一句话宽慰自己:“货离乡贵,人离乡贱。”
“无巧不成书”,“不是冤家不聚头”。
过了没几天,那位所长到我们学校来办事。校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这事儿得我们的书记批准才行。便把那位所长引见给我,要我处理。
那位所长一见是我,突然瞪大眼睛,满脸惊讶:怎么……立马显得很尴尬,局促不安,无地自容,似笑非笑,点头哈腰地说:
“啊,啊,原来您是师大附中的书记呀?那天,您到我们所办事,怎么也不明说呀?误会了,误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要我们办的事,好说,好说……”
我赶紧解嘲,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呀。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不能办的,也请你谅解。”
他要办的事,我公事公办,还是给他办了。我不能小肚鸡肠,利用职权报复他,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三
1979年,我正在酝酿调动工作,要离开我工作了十五年的附中。这个信息不胫而走,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
那个时候,我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朝气蓬勃,风华正茂,还拥有一些经历。一些相关单位纷纷派人来跟我联系,希望我去他们单位。
一位中央教育科研单位的人找到我在原宣武区梁家园的宿舍。此人原是原宣武区一所中学的教导处的副主任,大约有五十多岁,怎么也得比我大十多岁。是不久前调到这家科研单位的。
该人到我家一落座,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还盘着二郎腿,腿还不停地抖动。那派头,真像是我的顶头上司到我家来视察。
他先是不经意地环视了我家那狭小的屋子和十分简陋的家具摆设。然后,就像是个大领导跟下属“小鬼”说话似地询问:
“小赵啊,听说你想调动工作。为什么要调动工作呀?”
我有点儿拘谨地说:“我不习惯现在的工作。想挪动挪动。”
他问:“你在附中做什么工作呀?”
我简单地回答说:“书记。”
他又很随意地问道:“团委书记呀?不错啊!”
我刚要回复他的问话,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夫人开口了:
“他是师大附中的党总支书记,一把手。”
只见来人惊愕地看了我一下。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子立刻像椅子上有弹簧似的,离开椅子的靠背,也收起那翘着的二郎腿。坐得直直的,毕恭毕敬地说:
“呃,呃——是党总支书记呀!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这位来访的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我婉言谢绝了他们单位的好意,还是选择了我的母校。
四
那是2005年春季,我们刚刚迁入京师园小区,虽然入住的都是我们学校的教职员工,都是同事。但有上千户人家,相互认识的人并不多,就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是姓甚名谁,是哪个系哪个院的。
有一天,住我楼下的一位外系的老师到我家做客,要看看我家的装修。虽然是在一个学校上班,但我们从未见过面,并不认识。
这位大约与我同龄。也是像前边说的那位某中央教育科研单位的人一样,明显地端着个架子,倒背着手,给我摆谱,使人看着感到不是很舒服。
“来的都是客。”何况今后我们要做邻居。我还是恭恭谨谨陪他视察了我们家的餐厅、厨房、两个卫生间、两个客厅、两个卧室和我书房的装修。他边看边趾高气扬地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说这里不好,那里不行。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是。
临走时,他要留下我家的电话,说有事好联系。夫人赶紧从放在茶几上的便签撕下一张,写上我家的电话号码。他拿起拿便签一看,一脸惊讶地说:
“你们家,还跟中国教育学会家庭教育专业委员会有联系啊?”
夫人平静地说:
“我们家赵先生是理事长。”
“啊——”那来人一下子就表情呆滞。过了几秒钟,才缓解了下来,客气地说:“
“赵先生是名人啊,是大家啊!”
我说:
“什么名人啊,大家啊!我也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五
“势利”这种市侩的思想作风历来为人所不齿。但自古至今,在日常生活中却是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据传说,有一天,郑板桥去一个茶馆去喝茶。老板看见郑板桥衣着朴素,其貌不扬,就吩咐小二对郑板桥说:“坐。”然后,把茶拿来说:“茶!”
就在郑板桥准备坐下时候,旁边有几个人说:“看那位先生的气质,应该是个有学之士!”
老板一听,马上说:“请坐,快上茶!”郑板桥只是笑笑,就坐下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认识郑板桥的人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郑板桥说:
“克柔兄(郑板桥的字),没想到您也来这里喝茶啊!”
老板虽然没见过郑板桥,但是听说过郑板桥的一些事迹。他听说此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郑板桥,马上扶着郑板桥说:
“今日郑先生光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快快快!郑先生请上座,上本店最好的茶给郑先生!”小二马上意会了。
郑板桥知道老板的意思,微微一笑。老板对郑板桥敬为贵客,稀世贵客!
喝完茶后,老板嬉皮笑脸的说:
“郑先生,我听说您的书法天下一绝啊!可否为小店写一副迎客对联啊?”
郑板桥想了一想,就爽快地应了。他写到:
上联——坐,请坐,请上座;
下联——茶,上茶,上好茶。
(2017年1月21日星期六)